“白副官，賤內多嘴，在下替她向您賠罪，望您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要和她一個婦道人家計較才好。”

白樹看了看手里的煙，嗤笑一聲。

“在下感激白副官陪同朝顏到寒舍送訊，得罪之處，萬望海涵。”他鞠了一躬，態度誠懇得有些卑屈。

郁朝顏有些錯愕，瞪圓著雙眸不敢置信在嘉禾乃至明州一帶大佬作派的方建文在白樹面前竟會如此謙恭。只聽方建文又向郁朝顏笑道：“朝顏，你知道我方家就澤浠這么個獨苗苗，誰都不想他出什么岔子，方才我和你伯母的態度確實急躁了些，在這跟你賠個不是。”

郁朝顏幾時受過這般禮遇，頓時慌得后退兩步，連連擺手：“伯父你千萬別這樣說。”一面求救似的看著白樹。白樹知道方建文低三下四的賠禮全為了榕城的生意，其實他一個副官也沒那么大本事攪了兩大商賈的局，只不過看不慣方家夫妻倆的為人，有意整整他們，替郁朝顏出口氣罷了。

于是道：“既然方先生這么客氣，白某也不是不識抬舉之人。今日之事且當一場誤會。”頓住，猛吸了口煙，將煙蒂一下擲于地上，用腳踩熄：“不過，白某有言在先，郁小姐是沈少的朋友，也是白某的朋友，方先生日后待人可要寬厚些。”

“呵呵，這是自然，朝顏是我方家的未過門媳婦，我們自然待她如親生閨女。”

“呵，方先生，能做到的事才敢說出口，免得傷了信譽，您是經商之人，難道不懂么？就這樣吧，”白樹揮手：“郁小姐，我送你回去。”當下，護了郁朝顏繞開方建文走了。直走出春水路，郁朝顏才收了腳步，長長呼出一氣：

“阿樹，看不出你竟有這等氣勢，我在你一旁都有些膽顫心驚。”

白樹揚起壞笑，眉毛得意的上下舞動：“對付那種趨炎附勢的人，就得下狠招。怎么樣，夠解氣吧？”

郁朝顏噗哧笑了一陣，緩緩收斂嘆道：“解氣是解氣，往后……”她的笑意逐漸淺淡下去，最后消失在憂郁的眸底深處。“不過，”她用力的眨了幾下眼，將憂慮使勁趕走，眼神復又變得明亮透徹，沖他盈盈一笑：“非常非常感謝你，也代我感謝沈少的幫忙。就送到這里吧，你趕緊去碼頭，或許還能趕上一班渡船呢。”不等白樹再說，她已小跑出數步，回身向他遙遙揮手，而后急匆匆的隱沒在小路的轉角。

他想，她還是需要一些自己的空間調整心情，然后去面對她一無所知的母親。

回到明州碼頭，天色已全然暗下，黑色的別克就停在碼頭對街的郵政大樓旁，黑亮的車身在昏暗的路燈下熠熠生輝。白樹的肚子餓得咕咕直叫，他一邊哼著小調，一邊四下張望，尋思著是不是該先找個地方祭下五臟廟，再趕回杏安。突然，斜刺里躥出一道黑影，佝僂著背，袖著手，埋著頭，自他身側嗖的掠了過去。

好快的身法！白樹一驚，回身想看個究竟，那人卻在轉眼間躥出十余米外，仍是躬身袖手，步履匆匆。

白樹疑竇頓生，盯那背影直至消失，也未再發生什么，聳了聳肩，伸手入褲兜去掏車鑰匙。陡然臉色一變，渾身僵住。揣進兜里的手良久才捏了鑰匙出來。打開車門，鉆入車內，借著外頭透進的些許光線，他將褲兜里的一件東西小心的掏了出來，是一方疊得只剩指甲蓋大小的紙片。方才那個佝僂的人，就在擦身而過的瞬間將紙片塞進了他的褲兜，而他渾然不知。

略思索，他決定先拆開紙片看個究竟，所幸，紙片疊得雖然反復，拆起來卻不難。三兩下展開，他迅速瀏覽了巴掌大紙上寫著的寥寥幾句話，臉色愈發難看。當下，他不在遲疑，將紙張簡單疊好，塞入上衣內袋，發動汽車，直返杏安。

杏安的暮色比明州更顯得幽深寂靜，窗外大片的農田在昏暗中如一塊塊干涸的墨漬，田埂胡亂長著的高低灌木，此時也只剩了一團黑漆漆的影子。不遠處傳來幾聲犬吠和孩童的嬉笑。有炊煙裊裊的升起一道模糊而婀娜的身姿，半空里舞著舞著就散了。

亦足樓的大玻璃窗，遠遠就能望見透著明亮的燈光，明晃晃如殿堂，偶爾過路的人都不免要抬頭瞻仰一番。在杏安，這洋樓屬于異類，鄉里郊外的，沒人興住洋樓，也不知最早是什么人為什么在這里建了這座樓。只聽說這樓建好后不就，主人就去世了，子孫不愿意住在鄉下，樓就這樣空置了許多年。兩年前，沈念之為走動方便，差白樹將樓買下，重新修整，又讓黃姨和幾個仆人長期住著，這才有了些許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