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有人靠近了。

　　幽暗的小巷之中，兩個男人的距離并不算是遠，天空還在下著牛毛小雨，烏云蔽日，讓這四周都顯得灰蒙蒙的一片。

　　男人吞了吞口水，緊張的看著寧枳北。

　　這一帶的鄰居都是認識的，他并沒有見過這樣的人，穿著白襯衫和西褲的，這樣子總讓他覺得自慚形穢。

　　他又緊了緊手，塑料袋在空氣中發出簌簌的聲音。看形狀，似乎是什么細長的東西。

　　有點像刀。

　　寧枳北沒有退縮，反而是向他走近了幾步，“怎么稱呼。”

　　男人哆嗦著后退，總覺得這個人有點眼熟，和昨晚那個人……有那么一點點的像。

　　“你你你，你別過來。”

　　寧枳北看著巷子口，那里傳來汽車引擎的聲音，似乎有人來了。

　　“寧枳北！”倪初是小跑過來的，發絲上沾著許多雨珠，已經淋濕了，她微微喘著氣，問道，“你在做什么？”

　　有時候，一個人心境的變化，從稱呼上就能看得出來。倪初叫他寧專家的時候，寧枳北覺得這個人很虛偽，可是看她似乎和誰相處都是這樣的客客氣氣，那不是虛偽，是疏離。

　　“你在干什么？”倪初走了過來，又重復了一遍。

　　她看得到那個瑟瑟發抖的男人，剛剛隔得遠，又下著雨，朦朦朧朧間，她把人看成了郁非，心里一驚，下了車就趕緊跑了過來。

　　這會兒靠近了才發現，不過是個居民。

　　“總不會是你想象的那樣。”寧枳北回她，他又看向男人，勾起了唇角，“這里都是警察，你覺得害怕？是因為你心里有什么隱瞞了沒有說出來，對不對？”

　　倪初一下子就反應過來了，這個男人，應該是知道點什么的。

　　她把碎發撥到耳后，清秀的臉龐沒有在藏匿于發絲后面，只是看上去有些蒼白。

　　“無關人員請離開現場。”倪初對男人道。

　　男人像是獲得了什么大赦，忙不迭的點頭，驚慌的臉上一下子扯出一個笑容來，這樣的轉換十分的違和，他迭聲道：“我這就走，這就走……”

　　倪初忽然伸手拉住了男人，男人驚的一顫，倪初感覺得很清楚，她道：“只是，你似乎并不是無關人員。”

　　站在她身后的寧枳北收回了視線，看了一眼鞋尖，襯衫已經被雨淋的半濕了，穿在身上很不舒服。

　　“回去了。”

　　倪初拽著男人跟著他走，只是很吃力，男人掙扎著，嘴里嘀嘀咕咕的，“不是我，不是我啊……你們怎么能亂抓好人呢……”

　　“我什么時候說過自己是警察了。”寧枳北忽然笑道，他這個笑容和他整個人的氣質都不符合，就好像是一個貴公子忽然露出了變態殺人犯的笑容，邪氣十足，可是又讓人覺得，他就該是那個樣子的，“你看到了什么不該看的，當然要讓你永遠的閉上嘴！”

　　“咿！”男人連連搖頭，“沒有沒有，我什么都沒有看到，我不會說出去的，真的，真的啊！饒了我吧……”

　　寧枳北收回表情，用一種了然的表情看著倪初，“你還愣著做什么？”

　　“……”倪初想要告訴他，自己是法醫，并不是警員。

　　終究還是忍了下來。

　　他們從小巷子出來，還帶著一個男人，林少華本來還在找他們，這會兒看見三個人，有些不解的看了一眼倪初，“怎么回事？”

　　比起寧枳北來說，林少華還是和倪初更加熟悉一些。

　　而且，寧枳北總是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林少華自覺不想拿熱臉去貼冷屁股。

　　“相關人員。”反而是寧枳北回答的。

　　倪初在林少華的眼神詢問下點了點頭，“回去再說。”

　　這和上一場無頭案不一樣，身份難以確認，可是要抓住罪犯等不及被害者家屬簽署同意書了，倪初唯一的法醫，她有權判斷該怎么做。

　　沒有猶豫，她熟練的一刀下去，從頸下劃到恥骨聯合處，皮肉向兩邊翻起，她沒有一絲的動容。

　　因為泡在了水里，死亡時間很難準確判斷，倪初也就在尸檢房多待了一會兒，等她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秦安買了熱咖啡，辦公室的人都散發完了，她來送給倪初，“倪初姐，辛苦了，喝杯熱咖啡暖暖身子。”

　　尸檢房那樣陰森的地方，她一個女孩子在里面待那么久，就算不怕也會冷的呀！　

　　倪初脫下橡皮手套，上面粘著紅紅黃黃的人體組織，秦安連忙挪開了視線，怕自己再看一眼就忍不住會吐了。

　　“身份確認了嗎？”倪初接過咖啡喝了一口，暖暖的，讓她的身體一下子就舒服了起來。

　　“DNA檢測報告還沒有出來。”秦安道，“倪初姐，你要不要……先洗個手？”

　　倪初笑了一下，她不是很在意，可為了別人心里舒服，她還是去去洗了手，還用肥皂搓得干干凈凈。

　　兩個人結伴往辦公室走去，一路上交換著各自知道的信息，“帶回來的那人呢，有沒有交代什么？”

　　“那男人叫賈興生，林哥和寧專家已經審問過了，聽說昨天晚上就在小巷子里，看見被害者倒下去了。”

　　倪初一愣，“目擊者？”　

　　這么巧，他們束手無策，老天就給送來一個目擊者？

　　“不是。”秦安搖頭，“沒有看到嫌疑人，他就看到被害人倒下去了，嚇得屁股尿流的跑了，再回去時尸體和行李箱都不見了，所以今天才會一直看著，好巧被你和寧專家碰見了。”

　　倪初皺眉，照這么說還有個行李箱。

　　可是現場并沒有發現薔薇花以外的東西，連血跡也沒有。

　　照這么推理，第一案發現場應該就是那個小巷子，倪初是去過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要不是無神論者，倪初會相信，那是一場惡魔開的玩笑。

　　“倪初姐，你要回去嗎？”現在這么晚了，早就過了下班的時間了。

　　可是一有命案，他們重案組，誰也別想早下班。

　　然而誰也沒規定留下法醫陪他們加班啊！

　　“再等一會兒。”倪初拐了個彎，“先去證物科。”

　　薔薇花，就保存在那兒。

　　證物科的老王還沒有走，兩人都和他打招呼，“王叔，還沒有走啊。”

　　老王笑道：“你們今天都說好了，要在這個點兒來，拖著不讓我下班？”

　　還有誰在？

　　倪初往里探頭，寧枳北站在柜子前，早上的襯衫外套了一件深色的毛線衣，證物室的空調關的早，他在里面也不會覺得冷嗎？

　　只是站在柜子前的男人一點都沒有察覺到有人來了，他受上拿著一個袋子，然后高高地舉起，對著日光燈照了一下，又打開聞了一下。

　　“寧專家。”看見是寧枳北在里面，秦安脖子一縮，氣勢瞬間矮了一截。

　　寧枳北并不驚訝，朝他們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了，又專心致志的做自己的事了。

　　“有發現什么？”他手上拿的是那朵薔薇花，倪初忍不住問了一句。

　　另一朵薔薇花還躺在柜子上，沾著血液，看上去與眾不同。

　　如今發生了兩起無頭案，局里的人已經很緊缺了，可是倪初依然覺得寧枳北說的是對的，殺死李昌平的兇手，不是他們老板。

　　“消毒水的味道。”寧枳北道。

　　說著，將手上的袋子遞過去，倪初聞了一下，皺起了眉頭。

　　比起消毒水的味道，另一種味道更加的濃厚。

　　她有些熟悉這個味道，可是什么味道呢？她一時想不起來了。

　　這種感覺，就像是心里有一只小奶貓，喵喵的叫著，還時不時地伸出爪子撓她一下，她想抓卻怎么也抓不到。

　　秦安在一旁看著他們倆，啜著咖啡把視線挪開——氣氛有些微妙啊，倪初姐和這個大專家什么時候這么熟悉了？

　　果然精英們的相處方式就是不一樣啊。

　　羅曼羅蘭說過一句話，世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熱愛生活。

　　倪初坐在電腦前面，已經是深夜了，她卻是一點睡意都沒有。

　　電腦屏幕上顯示的最后，就是這樣一句話。

　　《原罪》——更新了。

　　郁非想要通過這個向她表達些什么？

　　說到底，她連郁非是不是真的來了還不能確定，還缺些什么，還缺些最主要的證據。

　　鼻尖一直縈繞著那股熟悉的味道，悠悠的，卻總是想不起來是在哪里聞到過。

　　眼前像是在放電影一樣閃過一幕幕，第一個被害人李昌平，帶血的薔薇花。第二個被害人未知，帶著奇怪味道的薔薇花，沒有血……是怎樣做到的。

　　她現在是走進了一個死胡同了，解釋不了眼前發生的，也控制不了自己創造的。

　　奇怪的是，她居然提起了一絲絲的興趣，這興趣滋生出的勇氣，和她心里的深埋的恐懼，對抗著。

　　微信在閃動，倪初拿起來看了一眼，是老同學。

　　——周末有空要不要去看一下邱老師？

　　——恐怕沒空，有很多事。

　　倪初回道。

　　下一刻，她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張開，唇角情不自禁的向上揚起。

　　那股味道，她知道是在哪里聞到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