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叔叔開了一家古董店，收藏文物既是他的愛好，也可以為志怪掩人耳目，我們到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了。

　　古董店的名字叫雅事，店面不大，東西不少，擺放不像一般店鋪分門別類，而是隨意的擺在柜子或者架子上，古玉旁邊放著一件瓷器，書畫下面是個香爐。不拘一格，但卻錯落有致，讓人有目不暇接的感覺。

　　如果是內(nèi)行人的話，應(yīng)該會覺得驚喜不斷吧，可惜我并不懂古玩，也只能看個熱鬧，蘇默四處摸摸看看，不時品評兩句。

　　他才放下一個瓶子，又跑去放在門口看一個鼎，那東西是石頭的，但三個足非常矮，幾乎貼著地。

　　“文叔呢？不叫他出來？”我問道。

　　“別急，老頭兒肯定在后頭偷懶呢，他對他這些東西寶貝著呢，一會兒就出來了。”蘇默說話的時候還在摸索著鼎上的銘文。

　　“嗯，商代的時候青銅技術(shù)逐漸成熟，石器已經(jīng)越來越少了，只有周邊的一些部族還在使用石器，這件東西銘文古樸大氣，應(yīng)該就是商朝晚期的，最晚也超不過西周。”蘇默說的煞有其事。

　　“小崽子瞎說什么呢！還西周的，那是上周小欣在網(wǎng)上買的花盆。”文叔的聲音從里屋傳了出來“你們家西周的玩意兒放門口啊？”

　　文叔個頭不高，穿著一身唐裝，長相一般，但精神很足，面頰紅潤，有點(diǎn)酒糟鼻子，長了一對元寶耳，只有頭發(fā)雪白，梳得一絲不茍，看不出年紀(jì)，每次看到他，我就覺得如果我不多健健身，可能活不過他。

　　“額……”蘇默一時語塞，強(qiáng)行爭辯道：“萬一你就是掩人耳目呢，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文叔道：“小秦來了啊，還讓你跟著跑一趟。”

　　“嗯，來了。”

　　我雖然知道這事就是他安排的，但也不能說什么，只是點(diǎn)點(diǎn)頭，反而蘇默叫囂：“哪就小秦了啊？完全無視我了啊！”

　　“小秦你坐啊，我給你們沏茶喝，讓你嘗嘗文叔這普洱。”文叔笑呵呵的說道。

　　“茶我不太懂，好茶就別浪費(fèi)了，我喝水就行。”我并沒有坐下，反而吧手里的相機(jī)遞給文叔。

　　“您看看這個。”

　　“喂！”蘇默跳腳。

　　文叔終于看了他一眼，“把門關(guān)上。”

　　“哦…”蘇默耷拉著腦袋，把暫不營業(yè)的牌子掛了出去。

　　文叔從柜臺下面拿出個茶葉罐，道：“你們說說這趟的情況，正好我給你倆烹茶。”

　　店里的桌子上有整套的茶具茶寵，都是文叔平時招待客人用的，沏茶這事我?guī)筒簧厦Γ氖迨帜_也極其利索，我和蘇默把郝云家里看到的情況跟文叔說完，茶已經(jīng)泡到了第二泡。

　　不大的房間里茶香四溢，文叔這里幾乎都是傳統(tǒng)家具，不見什么現(xiàn)代氣息，空氣中流淌的仿佛不只是茶香，還有又悠沉沉的歲月，透過毛孔吹進(jìn)身體里，盡管我不懂茶，但整個人也沉靜了下來，敘述的時候似乎那份驚心動魄的恐懼也淡了。

　　喝茶說話的功夫，文叔也翻看著照片，別看他穿著家具都古色古香的，用數(shù)碼相機(jī)也溜著呢，放大縮小什么的都相當(dāng)熟練，就我跟他有限的幾次接觸來看，有時候我挺懷疑他到底有沒有不會的東西。

　　文叔臉色越看也越凝重，最后放下數(shù)碼相機(jī)，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輕聲嘆了口氣。

　　“唉……竟然是它。”

　　“文叔，你認(rèn)識這東西？”我問道。

　　“嗯，是一種很古老的邪術(shù)。”文叔道。

　　鏡子沖我笑著說：“你看，我就說是邪術(shù)吧，不過這邪術(shù)我怎么從來沒聽說過。”

　　文叔放下茶杯，說道：“這種邪術(shù)叫‘甕羔’，是源自古蠻國的一種術(shù)法，而且很早就失傳了，所以也難怪你沒聽過。”

　　我們沒打斷文叔，都靜靜地等著他接著說。

　　“這種術(shù)用的壇子都是特質(zhì)的，燒制的時候就要在上面燒出咒文，那些文字是可以與魔溝通的，大致意思就是獻(xiàn)祭祭品，請求魔神達(dá)成自己的愿望。”

　　文叔放大了圖片，上面的符號就格外明顯。

　　我聽文叔這么說，又想到西方的黑魔法中也有類似和惡魔達(dá)成契約的魔法，說白了惡魔都是人心的欲望，而當(dāng)欲望戰(zhàn)勝理智的時候，人就會成為欲望的奴隸，所以有的牧師曾說“與惡魔成契，開始即是終結(jié)。”

　　“契約就是嬰兒？”蘇默問道。

　　文叔點(diǎn)點(diǎn)頭，接著說道：“嗯，確切的說是還沒出世的嬰兒。”

　　“沒出世？”我回想當(dāng)時的情景，三影鑒里看到的那個孩子確實太小了，我甚至把他當(dāng)成木偶。“原來是胚胎。”

　　“對，孕婦懷胎三到七個月之后，剖開孕婦的肚子取出已成人形的嬰兒，這就是甕羔中的羔，也是這種術(shù)的獻(xiàn)祭之物。”

　　文叔的聲音雖然依舊四平八穩(wěn)，但我和蘇默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殘忍，到底要達(dá)成什么愿望，才能對一個孩子如此殘忍？

　　“接著要將胎兒的眼睛挖出，而且這個過程中胎兒不能死。”

　　我才喝了一口茶，含在嘴里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古代尤其是先秦時期，很多方士都不拿人當(dāng)人，用處女心，小兒腦煉丹的也大有人在。”蘇默的聲音有些低沉”這群人為了一己私欲殘害他人，還妄想得道成仙，都是白日做夢！”

　　我咽下了茶水，點(diǎn)點(diǎn)頭表示理解，說道：“秦始皇焚尸坑儒，活埋的好像就是這些術(shù)士吧。”

　　文叔道：“對，始皇帝求長生之法，術(shù)士們的方法大多殘忍無效，盡是欺世盜名之輩，所以嬴政下令將術(shù)士坑殺，后世儒生為了突現(xiàn)嬴政殘暴，自己改成了焚書坑儒。”

　　我說道：“無論是秦始皇焚書坑儒。還是中世紀(jì)對巫師的火刑，現(xiàn)在都只一味的說他們蒙昧無知，在當(dāng)時來看，也都各有原因啊。”

　　“是啊，人太擅長嘲笑過去。”文叔也跟著感嘆了一句。

　　“那挖眼之后呢？”蘇默又把話題拉了回來。

　　文叔又添了一回水說道：“挖眼之后，將其搗爛，混合嬰兒血液再配十三種藥材，把混合物均勻的涂抹在咒文之上，涂抹的時候務(wù)必心念愿望，之后在家中供奉甕羔，日夜與魔神訴說心中愿望，若心中有一絲恐懼反悔之意，就會被魔神反噬。”

　　我對文叔說的這些話還是半信半疑，所謂魔神的說法，可能只是一種心理訴求過盛之后造成的自我心理暗示，不過那個嬰兒的笑容又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雖然我一時無法轉(zhuǎn)變過思維，但也知道恐怕文叔說的確實是對的，至少有一部分是對的。

　　“這個方法看似收益很大，其實有貓膩啊。”蘇默摸著下巴說道“日夜供奉，心中不能有一絲懷疑，不要說普通人了，就算是修行高深的道士對三清祖師也沒這么虔誠吧。”

　　文叔道：“對，所以這種術(shù)還沒怎么流傳開，就已經(jīng)失傳了。”

　　我說道：“郝運(yùn)和何曉蕓應(yīng)該就是遭受了反噬，人類從遠(yuǎn)古的狩獵生活中已經(jīng)習(xí)慣了居安思危和懷疑事物，我們心里其實都有利己的一面，想要毫無保留的信任某人都十分困難，何況還是一件東西。”

　　“再說如此殘忍的制作方法也會讓他們良心受到譴責(zé)——如果他們還有良心的話。”蘇默補(bǔ)充道。

　　“你們說的都對。”文叔道。

　　說話的功夫，茶又煮好了一泡，蘇默給三人都又添滿了茶，我端起茶喝了一口，味道清淡了許多，但總覺得就連茶中都多了一分血腥味，想到做甕羔的嬰兒可能是郝運(yùn)自己的孩子，我就覺得有口氣憋在心里，疏解不出來。

　　“不過…”文叔說道“這種術(shù)也不是沒人成功過。”

　　“誰？”蘇默瞪大眼睛問道，顯然沒想到有人可以完成條件如此苛刻的術(shù)。

　　“你們知道阿嬌嗎？”文叔突然問道。

　　“陳冠……”蘇默脫口而出。

　　“金屋藏嬌那個阿嬌吧。”我連忙打斷了蘇默。

　　文叔淡淡的看了蘇默一眼，鄙視之意毫不掩飾，他吹了吹手中的熱茶，悠悠嘆道：“龍虎山傳人喲…”

　　“咳，文叔，這茶不錯哈…”蘇默顧左右而言他。

　　“阿嬌與漢武帝劉徹青梅竹馬，劉徹小時候曾經(jīng)說過：若得阿嬌作婦，當(dāng)作金屋貯之也。”文叔小酌一口，總結(jié)性的說道：“金屋藏嬌，典出此故。”

　　“后來劉徹當(dāng)上皇帝之后，非但沒有兌現(xiàn)承諾，反而喜歡上別人而冷落了阿嬌，據(jù)說后來在阿嬌的住處發(fā)現(xiàn)了巫偶，漢武帝大怒，殺了牽連其中的三百多人，阿嬌也被廢至長門宮，并且余生都沒再見到劉徹。”我記得這段故事上學(xué)的時候看過，但我也說不太清了。

　　“嗯，那個巫偶就是甕羔。”文叔說道。

　　我又想到三影鑒中那個拳頭大小的嬰兒，確實很像一個造型詭異的人偶。

　　“可是阿嬌不得寵就是因為她無子嗣，她又是從哪弄得嬰兒呢？”蘇默問道。

　　我只知道阿嬌失寵，卻不知道她因為無子失寵，蘇默對歷史的了解一向多于我。

　　“阿嬌當(dāng)時召巫女楚服進(jìn)宮，這個楚服就是個孕婦。”文叔開口說道，他微微一頓接著說：“而且楚服也是南蠻國人。”

　　“這么說楚服是把自己的孩子做成甕羔？”蘇默的語氣略帶驚訝“她為什么呢？

　　人為了利益可以犧牲一切。”我說道。

　　“財帛動人心。”文叔同時說道。

　　“那郝運(yùn)夫妻倆又是為了什么呢？他可不像缺錢的人……”蘇默若有所思。

　　“這恐怕就得問何曉蕓了。”

　　“也是。”蘇默并沒在這上面深究，接著說道：“那阿嬌的愿望是什么呢？讓漢武帝對她回心轉(zhuǎn)意嗎？”

　　“那你可把她看小了。”文叔悠閑的品了口茶，賣足了關(guān)子才接著說道：“阿嬌知道無論自己還是衛(wèi)夫子都不是劉徹心中最重要的，他身為一國之君，心中最掛念的當(dāng)然是大漢山河，所以阿嬌許愿有生之年大漢無難。”

　　文叔的話我實在沒有猜到，怎么也想不到一個女人可以為了自己愛的男人做到如此地步，這么想來后來阿嬌的那首長門宮也就可以理解了。

　　“唉……”蘇默嘆了口氣，說道：“如果漢武帝知道阿嬌的心思，也許就不會懲罰她了。”

　　聽了蘇默的話，文叔只是苦笑。

　　過了一會兒才接著說道：“漢武帝覺得甕羔之法太過殘忍，所屬牽連三百余人盡數(shù)處死，想要絕甕羔之術(shù)，只有阿嬌被發(fā)至長門宮生活，雖然廢了她的皇后，但阿嬌到死生活起居都是照舊按照皇后的待遇安排的啊。”

　　“再說后世以長門宮代指冷宮就是因為阿嬌，但在當(dāng)時長門宮本是劉徹祭祀休息之地，之前更是長公主送給劉徹的禮物，其中奢華，說是金屋也不為過啊。”文叔道。

　　“這么說漢武帝其實知道……”蘇默說道。

　　“或許吧，我也不知道。”文叔搖搖頭，蘇默起身又給茶杯里添水。

　　這回三人都沒在說話，我沒有問文叔是怎么知道這些的，他總有他的辦法，我只是沒想到甕羔背后還有這樣一樁秘史，阿嬌和何曉蕓兩個女人在我腦海中交錯起來，我不知道何曉蕓又是為了什么做甕羔？里面的孩子會是她的么？阿嬌和漢武帝被后人誤會千年，那何曉蕓和郝運(yùn)呢？他們又有怎樣的故事？我以為只要等何曉蕓恢復(fù)了跟她談一次就可以解除我心中的所有疑問，沒想到疑問背后是更深的疑問。

　　茶霧縹緲之間，兩個女人的名字似乎交織在一起，就連口中的茶味也變得復(fù)雜了起來。

　　“我想喝酒。”蘇默突然說道。

　　“好。”

　　“去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