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至柔站在巨幅航空地圖面前：地圖上，除了漢口王家墩機場，只有南昌機場還標注著一架雙引擎飛機，表示此處駐有一個轟炸機大隊——20架九六式轟炸機。

周至柔陷入沉思之中：如果這些轟炸機是從南昌機場起飛，則不可能低飛繞道武漢。如果那樣，轟炸機群就沒有足夠返程油量，一旦遭到我驅逐機截擊，將毫無還手之力；其次，也是最關鍵的，40架轟炸機足足是一個整編日軍飛行聯隊，只有武漢王家墩機場，才有這個保障能力。

40架轟炸機載彈近百噸，無論飛臨哪個城市，都將帶來滅頂之災。日軍機群最大可能的攻擊目標，還是陪都重慶。

此時此刻，周至柔腦子里和一團亂麻一樣：這幾天各大報紙都連篇累牘地宣傳了中蘇航空隊襲擊機場取得大捷的報道，重慶軍民大為振奮，紛紛獻金購買飛機，還沒過幾天，重慶又遭轟炸，這對重慶軍民的士氣不是一個嚴重打擊？更何況，前幾天總裁還舉辦了家宴為空軍慶功，怎么一眨眼，被空襲癱瘓的漢口王家墩機場又恢復了作戰能力？這不是表明自己謊報軍情嗎？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當務之急，是要迅速判斷日機轟炸方向，一方面預警，一方面派出飛機進行攔截。

“李參謀，你去電訊室，一旦有其他觀察哨發現敵機，立即報告。”

此時參謀長王樹明不在空防司令部，而是作為空中指揮員，留在了重慶陳家壩機場。那里，駐扎有轉場過來的“鷹隼”大隊和“鴻鵠”大隊，是中國空軍全部的精銳。現在負責機要電稿傳送的，是俄文翻譯林敬永。

“總指揮，這是利川觀察哨發來的情報，20架九六轟炸機飛過，直向西部而去，從航跡判斷，目標就是重慶。”林敬永報告。

“重慶市區發空襲警報，民防部隊和防空炮兵就位。”周至柔命令道。

林敬永剛下去，周至柔案頭紅色電話就響了起來，周至柔拿起話筒，里面傳來的是王樹明焦急的聲音：“總指揮，怎么還有轟炸機從王家墩機場起飛？‘鷹隼’何時起飛攔截？”

“參謀長，不要急。雙墩觀察哨發現有40架轟炸機起飛，但利川卻發現只有20架，那還有20架轟炸機去哪里了？會不會是等我攔截飛機降落時趁機追蹤轟炸，將鷹隼大隊消滅在機場？日軍狡猾，不得不防！”周至柔回答道。

此時，凄厲的防空警報已響徹重慶上空。

“總指揮，敵機馬上臨空，請進山體內指揮中心躲避。”林敬永提醒道。

周至柔剛準備出門，紅色電話再次響起，周至柔拿起電話，剛說了聲“樹明你不要急”，電話那頭卻傳來了熟悉的奉化口音：“我是蔣中正！”

一陣冷汗立即從周至柔脊背上流了下來。“報告總裁，卑職沒有核查清楚王家墩機場破壞情況，致使敵機漏網，不僅對我國民政府聲譽造成不好影響，而且直接威脅陪都重慶安全，卑職請求處分！”周至柔誠惶誠恐報告道。

“百福，現在不是處分的時候，我這個時候打電話是想告訴你，我和孔院長說好了，撥專款，購買蘇俄100架戰機和備件。”

“多謝總裁！”周至柔話音未落，突然傳來一聲巨大的爆炸聲。窗戶玻璃碎了一地，一顆炸彈就在不遠處爆炸。

周至柔心里又是一沉。落彈如此之近，證明敵機攻擊目標還是空防指揮部。這也證明，軍政高層還有敵特沒被肅清！

“百福，我現在命令你，立即去山洞躲避。”話筒里傳來蔣中正嚴厲的聲音。

“卑職遵命！”周至柔拿起公文包，匆匆出門，林敬永在后緊緊跟隨。

炸彈的爆炸聲已是此起彼伏。黃山是這次敵機轟炸的目標。

周至柔最擔心的，就是黃山小學那些烈士遺孤。但容不得他多想，現在空防指揮的重任落在他肩上。

兩道沉重的鋼制防爆門在周至柔身后被緊緊關閉，將爆炸聲和危險封閉在門外。

山洞里的指揮中心，是另一番繁忙景象：電訊室，滴答聲不斷，觀察哨不斷將報告發送到指揮部。沙盤上，根據觀察哨報告，敵機模型位置不斷變化，看得出來，敵機已經完成轟炸任務，正在轉航，離開重慶上空。

“鷹隼”大隊要求升空攔截的請戰電文一份接一份發過來。周至柔知道，王樹明是急于想搞清楚，這些敵機究竟從何而來，這既關系到“飛龍”大隊得戰果，又要捍衛自己軍人的榮譽。

如果在平時，敵機返航應該是“鷹隼”起飛伏擊的最好機會，但周至柔卻下不了決心。因為周至柔面前只有20架轟炸機的圖標在不停轉動，他始終沒有發現剩下的20架敵機蹤跡。

如果沒有發現這20架敵機，那么就不能解除空襲警報，更不能輕易暴露“鷹隼”大隊的位置。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敵機圖標已經在武隆上空。

無數雙的眼睛都盯著周至柔。

周至柔焦慮地踱著步，不解除重慶空襲警報，也就意味著遍布重慶市區的防空洞門不能開啟，傷員不能救助，火災不能撲救，損壞建筑不能搶修，整個陪都還陷入恐慌和癱瘓之中。

突然，對空聯絡臺傳來一聲驚呼：“‘鷹隼’洞幺（01），這里‘青山’塔臺，沒有命令，不能起飛！請立即停止滑行。”

這是陳家壩機場塔臺的呼叫。所有的人頓時緊張起來。

“我是空軍參謀長王樹明，此次起飛是我個人行為，與塔臺和‘鷹隼’大隊無關。”周至柔和王樹明共事多年，自然知道他性情暴烈，做出這種魯莽舉動倒也在情理之中。

還沒等周至柔回話，對空聯絡臺又傳來一聲嚴厲命令：“鷹隼洞拐（07），這里是‘青山’塔臺，沒有命令，不能起飛！”

“我是洞幺（01）僚機，長機到哪，僚機到哪。”竟然是高志揚的聲音！

看來，這兩位老伙計是玩命了！周至柔不敢再猶豫，來到對空指揮臺：“我是‘鵲巢’，命令塔臺放行。”

“洞幺（01）、洞拐（07），可以起飛！”塔臺回應道。

“洞幺（01）、洞拐（07），敵機20架，方位，047，正向049方位移動。”周至柔指示道。

“洞幺明白。多謝長官。”是王樹明的聲音。

“‘青山’塔臺，我是‘鵲巢’，命令‘鷹隼’起飛兩個小隊，一隊接應洞幺（01）、洞拐（07），一隊在機場上空盤旋。”周至柔部署道。

沙盤上，敵機方位已在黔江上空，從航線上看，這隊敵機是想直線飛回南昌！

周至柔突然靈光一閃，“李參謀，你把今天所有的防空觀察哨報告拿過來，看看有沒有江西、湖北交界處報告。”

林敬永拿來厚厚一疊電報紙，迅速查找著：“報告：6點50分，瑞昌防空哨報告，有20架飛機，分兩批次向北偏西方向飛去！”

周至柔完全明白了，是日軍偵察到了我防空觀察哨方位，南昌的轟炸機群故意繞道武漢，并繞回兩次，形成雙倍飛機出動的假象迷惑我觀察哨。

實際上來到重慶上空的，只有20架轟炸機，自己中了鬼子移花接木之計！

“好陰險狡猾的小鬼子！”周至柔略一思索，果斷命令：“立刻解除防空警報！命令‘鷹隼’全部起飛，截擊逃竄的敵機！”

“洞幺（01）、洞拐（07）,我是‘鵲巢’！敵機正在向南昌逃竄，命令你們趕上敵機，給予狠狠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