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磊磊回到家，看見她媽正在廚房酸菜缸里往出撈酸菜，哦對，白菜燉土豆和土豆燉白菜中間還偶爾會夾一頓酸菜土豆絲。

　　酸菜缸里全是冰碴，她媽一雙手給凍的通紅。

　　“媽！”許磊磊叫了一聲。

　　許媽媽頭都沒回，把酸菜擱到菜板上，只問了一句：“上哪了？”

　　許磊磊往她媽跟前湊了湊，“媽我去醫院了。”

　　許媽媽一刀一刀地往下片酸菜幫，聞言停頓了一下，“上那干啥去了？”

　　“莫莉，她住院了，我去看看她唄！”許磊磊說，“莫莉她爸太狠了，她一條腿好像都被他給打斷了！”

　　許媽媽切著菜說：“那我打你打的還是輕了。”

　　許磊磊撇撇嘴，又往前湊了湊，心跳加快欲言又止的，“媽……”

　　“離遠點，”許媽媽拿胳膊肘往外推她，“我這刀再碰著你！”

　　“哎呀，媽！”許磊磊不聽話的還把脖子往前伸，在她媽發威之前低聲快速地說：“莫莉她姥去世了！”

　　說完這句話后，許磊磊鼻子忽然一酸，身體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

　　許媽媽露出明顯不信的表情，瞪了她一眼，“聽誰瞎說的？”

　　“我陳姨啊，今天去醫院她跟我說的，莫莉還不知道呢！”許磊磊垂下頭，感覺自己眼淚都快下來了。

　　許媽媽聞言菜也不切了，放下刀擦著手往里屋走，“我前幾天還看見她在墻根底下坐著，瞅著也不像病了啊，咋說沒就沒了呢？”

　　“不是病，媽，你那‘前幾天’也得挺長時間了，”許磊磊小跑著追了上去，“就我跟莫莉進警察局那天晚上，莫莉被她爸給打進醫院了，她姥又把她爸給打進去了，然后她姥就不行了……”

　　許媽媽半晌沒說話。

　　“對了媽，莫莉她姥去世的事，陳姨不讓說，我就告訴你……了，”許磊磊咬住舌頭，差點把“青城”也給順嘴溜出來，“你可千萬別往外說啊！”

　　許媽媽白了她一眼，“我能跟誰說！”

　　許家明趴在屋門外頭好一會，然后蹬蹬蹬跑回了東屋。

　　“奶！”許家明手臂不夠長，艱難地抱住了奶奶的大腿，“‘去世’是啥意思啊？”

　　奶奶一聽立馬豎起了眉，“小小個孩子問這些干啥？你媽一天天打麻將咋就不知道教你點好東西呢？”數落完又自顧自嘀咕，“我還沒死呢就開始盼著我死了！”

　　許家明連忙說：“奶，我媽沒教我！”

　　奶奶的臉都板起來了，“不是你媽還能是誰！”

　　許家明就松開奶奶的大腿，沖她擺了擺手，“奶你過來，我告訴你個話。”

　　“啥話？”奶奶雖仍然虎著一張臉，可卻還是彎腰低了下去。

　　“我剛才聽我姐和我媽說莫莉她姥去世了。”許家明捂著奶奶的耳朵把話送了進去。

　　奶奶轉頭看著他，臉上的驚訝只是一閃而過，很快就被滿臉的老褶給蓋了過去，漫不經心地回說：“噢……”

　　“奶，啥意思啊？我姐還不讓我媽說出去！”

　　“沒啥意思，”奶奶說，“明啊，晚上在這吃啊？奶給你燉肉吃，別跟你媽吃了，你爸不在家，你媽肯定又給你們兌付的菜！”

　　許家明聽見“肉”字就什么都忘了，沒心沒肺的連連點頭，也沒那些亂七八糟的問題了，老老實實往炕頭一坐，看起了電視。

　　那天過后，莫莉又連著在醫院住了五天，拆線之后下地走了幾次，終于得到醫生的首肯，說能出院了。

　　莫莉立馬央求她媽帶她去看姥姥。

　　“你姥進手術室了，人家醫院不讓看！你回家去，媽在這看著就行！”

　　莫莉不干，“我就在外頭瞅一眼不行嗎？他們做他們的，我看我的，有啥不讓的？又不耽誤他們！”

　　“不讓就是不讓，你趕緊回家看書，都落了那么多天的課了，還不知道著急！”她媽說完最后一句話的時候，臉色已經很難看了。

　　可莫莉卻像沒看見一樣，異常執拗，“我就看一眼！”

　　“不行！”

　　莫莉倔驢似的跟她媽對峙。

　　“你不聽話是不是？”

　　“媽……”

　　陳姨揚起手，作勢要打，“趕緊滾家去！”

　　莫莉突然有點不知所措，她心里其實空空的，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執著的非得看見姥姥，只是覺得如果現在不看，以后應該也看不著了。

　　她被自己這個想法嚇了一跳。

　　同時也在心里萌生出了些許膽怯。

　　復雜糾結的心情讓她十分難捱，她小幅度的又往前探了一步，卻被她媽一巴掌給拍了回去，“是不是還想住院？還想住我再把那條腿給你打折了！”

　　莫莉一步一步往回走，她想先去許磊磊家待著，但是她家大門鎖了，對門倒是開著，但袁青城在家學習呢，她也不好去打擾，只能腿腳不太靈活地繼續朝家門口走。

　　她家對面的鄰居坐在門口嗑瓜子，一路看著她過來，眼神里全是自以為是的憐憫，“莫莉回來了！”

　　“姨！”她打了聲招呼。

　　“你姥的事兒啥時候辦啊？”鄰居聲音挺大，左鄰右舍耳朵好點的基本都能聽見。

　　莫莉心里咯噔一下，“啥事？”

　　鄰居臉上閃過驚訝，“你姥啊，”之后又頓了頓，恍然大悟，“你媽沒跟你說啊？”

　　莫莉把鑰匙拔出來，幾步走了過去，臉上沒了表情，語氣陰沉，“我媽跟我說啥？”

　　鄰居嚇了一跳，正想說點什么的時候，她丈夫從園子里出來，看著表情也不怎么和善，對他老婆吼：“咋咋呼呼吵吵啥啊，嗑瓜子都堵不住你那張嘴，老娘們兒家家的管那么多閑事呢！”

　　“你跟我喊啥，她……”

　　“滾回來！”

　　鄰居在外人面前丟了面子，氣的臉都綠了，揚了瓜子起來就往里走，邊走邊罵罵咧咧，“么王八犢子玩意……”

　　莫莉耳朵里嗡嗡響，屋子里的兩口子好像吵起來了，不過她不大能聽得清，別說聽了，就連視線也有些模糊，腦袋連著心一并亂哄哄的，鬧的她喘不上氣來。

　　她應該要知道點什么的，可又好像一瞬間變成了個傻子。

　　她姥要辦啥事啊？

　　袁母從外頭進屋，和袁青城說：“我剛看見莫莉回來了。”

　　“她現在在家呢？”

　　“是吧，”袁母說，“對門沒人，她想來這，問我你是不是學習呢，可能不想打擾你就走了。”

　　袁青城放下書本，穿上大衣往外面跑，跑到上坡看見失魂落魄地坐在院墻外石頭上的莫莉，他也忍不住酸了眼眶。

　　走過去站在她面前，垂在兩側的手握了握，“莫莉？”

　　莫莉開始沒什么反應，半晌后終于動了動，抬頭看他，眼中無神，嘴里沒話。

　　“先去我家吧，我媽把飯都做好了！”

　　莫莉還是那么看著他，傻子似的。

　　“走吧！”

　　他伸手去拉她，被莫莉甩開了。

　　袁青城“嘖”一聲，一改之前商量的意思，兩手直接把她給架了起來，強行讓她半靠在他懷里，皺眉揚了揚下巴，語氣加重，“走！”

　　莫莉愣愣看他，袁青城再不跟她廢話，跟她你情我不愿的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