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星期六，持續性昏昏欲睡一周的許磊磊本想趁著大好時光睡個懶覺，奈何上完廁所剛想再來個回籠覺，就被母親大人李鳳華給半路截了胡。

　　“都起來了就別睡了，等會穿上衣服去趟你二叔家，把這個給他們送過去。”

　　許磊磊裝死不答話，她媽就直接幾步來到炕邊，在她頭上喊道：“快點，穿衣服起來了！”

　　“哎呀……”許磊磊含混不清地咕噥一句，疲憊地翻了個身，想就此蒙混過去。

　　李鳳華“嘖”了聲，伸手過去掐了掐她的臉蛋，“咋這么肉呢，天大亮了還不起來，被窩里有啥可躺的？晚上不睡早上不起的！”

　　許磊磊昨天晚上放學沒立刻回來，她同學請她去游戲廳玩，許磊磊按不住想放飛自我的心，臨時扯了個謊讓莫莉帶回去，便就一頭扎進了游戲機里，直到快十點了才雪花披身地到家進屋。

　　理所當然地，她挨了母親大人好一頓罵，并被明令禁止以后晚上回家不能超過八點，過一分鐘沒進屋，她這一晚上都不用進了。

　　“那你讓我去哪啊？”

　　“自己有法自己想，想不出來就在外頭凍著，看你還長不長記性！”

　　她媽足足罵了她四十來分鐘，等她洗漱完躺下，已經快到十二點了。

　　比平時晚了將近兩個小時睡覺，許磊磊想在第二天補回來，豈料她想得可好了，她媽卻并不打算給她這個機會。

　　“快點的！這孩子咋就說不聽呢，我支使不動你是吧？”

　　許磊磊閉著眼睛再次要進入深度睡眠之時，她媽這吼聲簡直如驚雷般突然炸響，不但把她整個人嚇得狠狠打了一個激靈，心臟隨之劇烈狂跳起來。

　　“你喊啥啊，我心臟病都要犯了！”

　　李鳳華嘿嘿兩聲，“我看看你那心臟病在哪呢？小小孩子毛病還挺多的！”說著她拿腳踢了踢門口杵著的塑料袋，“趕緊穿衣服，吃口飯把這個給你二叔家送過去！”

　　許磊磊不甘不愿地穿衣服，她媽把爐子燒的滾熱，她是真不想起來。

　　瞥了一眼地上，她沒好氣地問：“那是啥啊，又往他家送？”

　　“大蘿卜，你奶讓送的。”

　　許磊磊氣憤，“咱家還沒咋吃呢，一冬天都往他家送多少了！”

　　李鳳華坐在旁邊織毛衣，聞言說道：“你又不樂意吃蘿卜，管那么多呢！”

　　“我不吃你不是樂意吃嗎？也沒看你吃過幾次！”

　　李鳳華低頭數著針，“我能吃多少？”

　　許磊磊撇嘴，“我奶那心眼兒都偏到美國了！我爸啥時候回來啊？再不回來我奶都要忘了他了！”

　　李鳳華改了針，開始在毛衣上織花紋，沒什么耐心地催促，“洗臉吃飯，吃完快去，送完東西就回來，聽見沒有？”

　　“啊。”

　　冬天的雪隔三差五就來造訪一次，有時候安安靜靜下一宿，第二天早上連門都推不開。

　　今早也是，雖然被她媽早早掃過了，不過院子里卻堆了好幾個雪堆，足可見昨晚的雪下的有多大。

　　“媽，這雪也太厚了，我這一來一回地鞋肯定全濕了！”

　　“回來媽擱爐子上烤一晚上，明天就干了。”

　　“那我下午穿啥啊？”

　　“光著。”

　　許磊磊嘆了口氣，這種天氣，她媽肯定也不會去街里給小賣部上貨了。

　　好在雪是不會再下，就是冷不丁走出去，感覺有點刺眼睛。

　　“快點送過去，別在路上瞎玩，蘿卜不抗凍。”臨走前，李鳳華再次叮囑。

　　許磊磊沒精打采地，“知道啦！”

　　對面的大門鎖著，這會連袁青城都還沒起床呢！

　　今天肯定不能去他家玩了，想起來就覺得心里鬧得慌。

　　二叔家離許磊磊家稍微遠點，走路要二十多分鐘才到，許磊磊牢記母親大人的叮囑，一路以最快的速度往二叔家趕。

　　當她捂住耳朵頂著一張凍麻的臉嘶嘶哈哈進了院子，就見她二叔許志山穿了件軍綠色棉大衣，正站在家門口搖頭尾巴晃地對著一塊大板磚嗯嗯啊啊。

　　兩邊的鄰居也都跟他一樣的裝扮趴在墻頭，嘿嘿笑著看他。

　　“二叔？”

　　許志山聽見聲音只是看了她一眼，朝她點了個頭，就又繼續跟板磚叨叨這個那、那個這的。

　　許磊磊莫名其妙地過去開門進屋，看見她二嬸郭淑蘭從廚房出來，就問道：“我二叔在外頭干啥呢？”

　　郭淑蘭把裝大蘿卜的袋子接過去，打開往里面看了看，又用手翻幾下，這才說：“新整來一個大哥大，不知道咋嘚瑟好了！是五個嗎？沒凍吧？”最后兩句她問的是大蘿卜。

　　許磊磊心里對郭淑蘭十分鄙夷，面上卻不得不和顏悅色地回應，“是呢，我媽特意挑的大個的拿的。”

　　“噢，”郭淑蘭若有所思地點頭應了聲，抖著袋子稀里嘩啦的往廚房走，“我瞅著個頭也不大啊！”

　　許磊磊在她背后無聲的罵罵咧咧，對著廚房門口微微晃動的簾子翻了個白眼兒。

　　這時候許志山從外面進來，手里拿著一塊板磚……不，像板磚聽說叫大哥大的東西，做了個擎等著許磊磊開口問的架勢。

　　許磊磊也是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再說問一問也不能少塊肉去，就伸出手指了指，“二叔，這啥啊？”

　　許志山就瞇縫著小眼睛臭顯擺，“大哥大，牛bī不？”

　　許磊磊十分想做出一副吃驚的模樣來，奈何實在是閱歷淺不會演，只堪堪做了個原來如此的樣子，拉長語調“哦”了一聲，而后問：“干啥的？”

　　許志山委實吃了一驚，“磊磊平時都不看香港大片的嗎？”

　　許磊磊違心地說：“我上學呢，哪有那時間看啊！”

　　許志山就把大哥大拿起來在她面前晃，“這個，打電話的，知道了不？能到處拿著走的！”又連忙放到茶幾上，“哎呀嘛，可真沉，也不能拿太長時間，累得慌！要是在外邊就老得找地方擱上面擺著！”

　　“啊，”許磊磊搜腸刮肚的想表現出自己對這部大哥大的興趣，“咋不是BP機呢？”

　　許志山聞言十分不屑，“那玩意都落伍啦，這個才是現在最流行的！”

　　“你從哪弄的啊？買的？”

　　許志山歪歪著嘴抬下巴，“這玩意你知道多少錢不？還買！”

　　“多少錢啊？”

　　她二叔便做了個極其夸張的表情，“哼”了聲，“好幾萬呢！上哪買去？”

　　“那你從哪整回來的？不會是偷的吧？”

　　“這孩子，你咋說話呢？”許志山立時嗔了她一句，“你二叔是那樣的人嗎？”

　　許磊磊心說那可說不準，嘴上卻道：“哎呀二叔，你到底哪兒來的嘛？我也想要！”

　　“不行，這我朋友從廣州回來給帶的，都是人情，哪能說要就要！”

　　郭淑蘭放好了蘿卜進屋來，正好聽見丈夫許志山的最后一句話，不冷不熱地哼了一聲。

　　“你有啥不滿意的？”

　　“我用你管我？”

　　她二叔當即一拍茶幾，“那你哼唧啥？不就沒給你看嗎？成天就知道哼哼哼，哼哼哼，你屬豬的啊？”

　　郭淑蘭心里頭的火一下子就著起來了，張牙舞爪上來就往他臉上撓，“你說誰呢？再給我說一遍！”

　　許磊磊閃身躲到一邊，拿起暖壺給自己倒了杯開水捧著捂手。

　　類似的場景她從小看到大，已經是見怪不怪，她二叔和二嬸總能因為一兩句話就翻臉，向來不分時間場合與地點，也不管是不是有外人在場，反正得先吵到自己心里舒坦了才行。

　　“……你在外面搞三搞四讓我在家當個睜眼瞎，你以為左鄰右舍都不知道呢是吧？你要不要臉，要不要臉？啊？”

　　許志山毫不退讓，“要不我在家看你那張死人臉嗎？我搞三搞四，我娶了你我都少活十年了，再不去外面搞，我白活了我！”

　　“離婚！我要跟你離婚！”

　　“離！誰不離誰孫子！”

　　“走！”

　　“走啊！”

　　……

　　許磊磊垂著眼，沒讓自己的笑展露出來。

　　這倆人過了差不多二十來年了，表哥表姐都開始上班，他們卻仍然幾乎天天把“離婚”兩個字掛在嘴邊，二十多年都沒離了，你說可笑不可笑？

　　兩人吵累之后就是她二嬸坐在炕梢抹眼淚，她二叔臉上掛了彩拎著大哥大摔門揚長而去。

　　“又去找小姐了，我不活了我……”

　　看了一出好戲的許磊磊要走，郭淑蘭見狀立馬擦干眼淚說：“你等會，二嬸跟你一起走！”

　　“去我家嗎？”

　　“啊，不去你家去哪？”郭淑蘭沒好氣地反問。

　　許磊磊暗中撇嘴，她二嬸肯定是要去她爺那告狀了。

　　李鳳華對許磊磊一個人去卻兩個人回這件事并不意外，笑呵呵不咸不淡地和郭淑蘭打了聲招呼，就又開始織起了毛衣。

　　郭淑蘭也沒那個心跟她閑白兒，進了屋徑直就往東屋去了。

　　“又吵架了？”

　　“啊，又打又罵的。”許磊磊比劃著自己的臉，嘿嘿笑，“我二叔的臉都被撓花了。”

　　“你沒插嘴吧？”李鳳華問，隨即又說，“鞋脫下來放爐筒上烤。”

　　“沒有，我就看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