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局機關大樓已經亮起了燈。

　　“杜局來了？”葉禎心問。

　　“可不是，站里把發現藍藻異常的情況報上去，杜局馬上就來了，等分析結果一出來，連夜向市里打報告。”

　　葉禎心不解：“這事有這么嚴重？”

　　“得看監測結果，如果嚴重起來，還真有這么嚴重。”郁青山說，神情不容樂觀。

　　“你覺得污染源是什么？”

　　郁青山想了想：“不確定。藍藻的生長需要氮、磷營養元素作支撐，水體中達到富營養化水平的磷、氮濃度是藍藻異常增殖乃至爆發的基礎條件，水體中磷濃度又主導著藍藻的繁殖速度。藍藻生長的最佳溫度為3O～35℃，另外它的生長還需要陽光，這也是為什么藍藻通常會在夏季爆發的原因。今年秀山入夏早，接連高溫，水溫一高，陽光又充足，這就給藍藻的生長提供了便利的條件。”

　　葉禎心知道富營養化，這是初中自然科學課就學過的知識，人類在農耕種植活動中使用的大量含氮、磷肥料，一些食品加工和畜產品加工企業排出的工業廢水，以及人類日常生活產生的生活廢水，特別是含磷洗滌劑產生的污水未經處理即行排放進入水體，使水體中富含氮、磷等植物營養物質，稱為水體富營養化。

　　“一直以來我們都在嚴打上游工業企業偷排廢水，目前南明湖里的污水，我想主要還是來自于城市生活污水，而生活污水里的氮和磷，除了來自洗衣粉或者其他洗滌劑之外，最主要還是與來自于人體自身排泄。由于一些歷史原因，市區的雨污分流還沒有做到位，污水管網還在建設，城市內河鶴江兩岸的生活污水直接排入南明湖，造成水體污染。鶴江的入湖口目前是我市唯一的一個劣V類斷面，也是這個原因。”

　　葉禎心點點頭。她想了想，問：“我看南明湖周邊還開著不少農家樂，這些農家樂產生的餐飲廢水，也是污染源之一吧？”

　　“是。這些農家樂的審批程序簡單，一般也就是普通住宅隨便裝修一下就開業了，餐飲污水處理的設施非常簡陋，甚至可以說是沒有，還有每天在南明湖邊垂釣的人，撒進去的餌料，也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南明湖沿岸水體的氮磷的含量。”

　　郁青山眼里有贊許的目光：“你已經了解了很多了。”

　　葉禎心坦然接受他的表揚：“當然，好歹我也是……”

　　“M大畢業的高材生，實驗設計還在全英國拿過獎的那種。”郁青山學著她的語氣。

　　葉禎心一怔，隨即笑：“我只是想說，我好歹也是生物學專業的，這點知識儲備都沒有，豈不是砸了母校的招牌。只是知道是一回事，當書本上的案例真的發生在自己身邊的時候，又是另外一回事。”

　　“接下來你們監測站可有的忙了，會很辛苦。”

　　葉禎心搖頭：“我倒不怕辛苦。”確實很辛苦，這段時間在現場室待下來，她原來白皙的皮膚曬黑了不少，五官看起來更深邃，也顯得清瘦了很多。

　　原本就瘦瘦小小個子，現在看起來更弱不禁風。

　　想起剛才在南明湖畔，郁青山心里一動，正要伸手出去抱一抱她，把兩人的關系徹底“坐實”，原本虛掩著的大院的鐵門被輕輕推開。

　　一個消瘦的身影從門口閃出來。

　　郁青山的手收了回去，看清來人，略有意外：“蔡總，您也來了。”

　　來的人是秀山市環保局退休的總工程師蔡總工。葉禎心沒怎么跟他接觸過，只聽同事們偶爾聊天提起，知道他是教授級別的高級工程師，退休之后拒絕了一些大企業的高薪聘請，返聘回局里協助開展技術業務工作，為環保事業奉獻了30多年，是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的高級人才。

　　蔡總工點點頭：“杜局剛剛打電話給我，說南明湖藍藻有異常增殖的現象，我過來看看。”他頓了頓，“聽說是你們兩個發現的？”

　　“是。”葉禎心點點頭。

　　蔡總工仿佛明白了什么，對著兩人笑了笑，沒再追問，而是繼續問著有關藍藻的事：“湖面上有明顯的藍藻嗎？”

　　“有。我們發現藍藻的地方正好是岸邊一個靜水點，湖面上一小塊區域上覆蓋著不少藍藻，但密度看起來還不算很大。另外沿著堤岸，已經可以看到好幾條死魚了。”

　　“看來情況確實不太樂觀。”蔡總神情凝重。

　　葉禎心忍不住問：“蔡總，我聽向妍說，這幾年南明湖都沒有發生藍藻爆發的事情，秀山的水質一向這么好，這兩年在政府又在搞五水共治，水質應該越來越好才對，怎么反而會出現藍藻呢？”

　　蔡總聞言連連擺手：“你錯了！其實根本不是這樣的。人人都說秀山市環境底子好，天生麗質。我去別的地方調研，省里領導來秀山調研，都說你們秀山是老天爺賞飯吃，不像他們別的地方，治水干的這么苦。可他們不知道的是，秀山的環境質量并不是天生如此優越。”

　　“是嗎？”連郁青山對這種說法都有些意外。

　　印象里，秀山的環境一直不錯，郁青山接觸環保工作三年多，很清楚知道秀山的生態環境質量情況拿下過多少個全省第一。

　　秀麗山水，是秀山人的驕傲。

　　蔡總搖頭：“你們年輕人不知道，上面的領導們也是一批一批地換，恐怕只有我們這些老環保人才知道，二十多年前的秀山市的環境質量是個什么水平。你們要知道，90年代初，省政府治水，曾經一句口號——北治太湖，南治秀山，由此可見，當年的秀山水質有多差。”

　　兩人都不敢相信。

　　北治太湖，南治秀山，這樣的口號由政府部門喊出來，可以見得秀山當年的水質有多差。

　　可秀山的環境質量，雖然不敢跟地曠人稀的新西蘭、瑞典、芬蘭比較，可最起碼在國內，不論是空氣還是水，質量都是排在前列的。

　　“怎么可能，秀山的工業一直不發達，二十幾年前應該沒什么工廠才對吧？”葉禎心問。人盡皆知，秀山是全省經濟最落后的山區，其他地市的人一提起秀山，除了風景秀麗之外的印象就是——窮。二十多年前，就連秀山市區都還是個巴掌大的縣城。

　　蔡總無奈搖頭。

　　現在年輕一輩的環保人，對秀山環保的歷史了解得太少。

　　“有工業，怎么會沒有工業！不過那時候的工業都是一些低小散的企業，造紙廠之類的，也沒有污染治理設備，污水、廢氣都是直接排放到外環境。一家企業污染一條河，說的就是我們秀山。現在我們秀山的水質是什么水平？交接斷面水質達標率達到將近98 ％，而且大部分都是一類二類水，但那個時候，我們幾乎全部都是三類、四類水，這兩類水質的占比幾乎要超過60 ％。”

　　跟現在的水質一比，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那時候省長帶隊到秀山治水，親手關停了秀山市下轄幾個縣環境污染嚴重的企業，其中有一個造紙廠，其每年交的稅收是當地財稅收入的50 ％，可就因為其污染嚴重，當地政府不得不壯士斷腕，下令關停。”

　　“當時百姓們不理解，你想想，20多年前，90年代初，大家都還窮得叮當響，唯一的想法就是掙錢，可政府把這些廠子一關，等于直接端掉了他們的飯碗。那時候老百姓鬧得厲害，沖到縣政府里打啊砸啊罵啊，罵我們當的是斷子絕孫的官……”

　　回憶起往昔，蔡總頗有感慨。“幸好，這么多年下來，我們環境治理好了，經濟也跟上來了。我們守住了綠水青山，也要慢慢發展金山銀山！我們環保人不邀功，但是作為環保人自己，我們必須記住前輩們為了守護這綠水青山做出過的努力，我們的好山好水，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葉禎心的內心深深觸動。

　　網上有一句很流行的話：哪有什么歲月靜好，不過有人替你負重前行。

　　這句話同樣可以用在秀山市。

　　哪有什么天生麗質，如今的每一縷清新空氣，每一滴干凈的水，都是曾經的秀山人犧牲了經濟、犧牲了GDP換來的。守住綠水青山，發展金山銀山，是所有秀山人為之奮斗的目標。

　　這些年，隨著秀山市環境質量越來越好，以及老百姓環保意識的日益增強，環保工作也漸漸得到了認可。政府靠著這美麗的山水，發展生態旅游，也打出了秀山牌子。

　　今年新上任的市委書記，還喊出了將秀山全市打造成像美國黃石公園一樣的大公園的口號。

　　眼見著家鄉越來越美，葉禎心忽然覺得自己肩上的責任越重。

　　回家的路上，葉禎心還在網上查找藍藻的資料。

　　藍藻不禁會對水里的魚類造成危害，其自身腐爛之后發出的腥臭，也會嚴重影響水質，藍藻毒素損害人類的肝臟，而以湖泊為水源的人們，會受到致命的影響。

　　“南明湖應該不是秀山市的飲用水源吧？”葉禎心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