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今晚有對開發區和芙城區企業以及對南明湖周邊農家樂的突擊檢查行動，為了保證水質，南明湖附近的農家樂以及被勒令暫停營業，同時還要加強對企業排污的監控。

　　聽起來似乎很簡單，上百家企業，熬一個星期都未必能巡查得完。

　　快一個星期了，葉禎心幾乎就沒有正經見上郁青山一面。

　　只有在局里偶爾的匆匆擦肩而過。

　　明明那晚，在南明湖畔……

　　葉禎心搖搖頭，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因為連日來水質的不斷變差，水質監測點位從原來的8個增加到16個，監測頻次也從6個小時一次提高到3個小時一次。

　　現場監測室的12個人，分成4個小組，每天都奔波在實驗室和監測點位之間。炎炎烈日，每天七八次在點位之間來回奔波，很快大家就發現這樣下去身體吃不消，于是改變了作戰策略。

　　在這次藍藻爆發的事件中，位于南明湖中的江心島附近是這次藍藻爆發最嚴重的水域。

　　被重點監測的16個點位中，就有7個是布在江心島周圍的，因此作為現場室主任的李輝帶隊的小分隊，就被分配到了這個區域。

　　江心島不大，大約只有200多畝。江心島已經被政府征收，島上的居民也都搬到城里生活——事實上，江心島和秀山市區也僅僅一橋之隔——如今島上只剩下參天的古樹，荒廢的田野，和一幢撞虛掩著屋門，卻再也等不到主人回家的老房子。

　　在政府部門的授權下，三人找了一間還算整潔的廢氣民居，簡單打掃，住了下來。因為每隔3個小時就要采集水樣一次，接連幾天，三人除了將采集到的水樣送回站里檢測之外，幾乎全天24小時都呆在島上。

　　而政府層面則成立了南明湖水質提升工作領導小組，接連一個多星期，市委書記每天早上都親自帶著相關部門的一把手，到南明湖旁現場觀測水質。

　　但這一切都沒能阻止水質繼續變差。

　　南城片區的居民發現自家水龍頭出水有一股異味，迅速把這件事和南明湖藍藻爆發聯系了起來。

　　一時之間，輿論徹底爆發。

　　事實上，南明湖并不是秀山市幾個自來水廠的取水地，秀山市區主要供水的西聯自來水廠和西都自來水廠的水取自南明湖上游的仙渡水庫，而另一個大型自來水廠藍田自來水廠的取水地焦村水庫，更和南明湖沒有關系。

　　換言之，南明湖的水質再怎么差，都不會影響到秀山市民的供水。

　　并且政府部門也很快查明，南城片區居民自來水管有異味是由于其供水的西聯自來水廠設備二次污染的原因并且很快解決，但市民對這個理由顯然不是很相信。

　　超市里的礦泉水被一搶而空。

　　秀山市區幾家大超市緊急補貨，但每每一上架就被市民哄搶一空。

　　甚至因為搶購礦泉水，出現了小規模的踩踏事件，幾個市民在事件中受傷被送進了醫院，所幸沒有出現傷亡。

　　有一天葉禎心正收拾好采樣設備打算出去采樣的時候，接到李阿姨打來的電話，說奶奶氣管病又犯了，被送進了醫院，她當下慌了神，連忙請了假沖到醫院，才知道老人家學別人去超市里搶購礦泉水，倒是沒有被踩踏，只是搶購的人群又多又擠，超市里空氣不流通，才導致她犯了病。

　　葉禎心又心疼又生氣，再三跟奶奶保證飲用水絕對沒有問題，老人家才稍稍安了心。

　　可連她奶奶這樣有孫女在環保部門工作的人都被遙遠所影響，更何況那些完全不明就里的普通群眾？

　　這已經是葉禎心呆在江心島上的第六天。

　　六個難熬的日日夜夜，四十八次采樣，三百六十六個水質樣品。

　　數不清多少次，站里指揮組在監測站的群里向分布在各個點位的采樣小組下指示：繼續采樣。數不清多少次，在群里看到監測室同事在群里分享的檢測結果，看著那一個個不容樂觀的數值，心里的失望。

　　以及在全局大群里看到的巡查小組24小時無休的巡查報告，一張張的照片里，尋找著熟悉的身影。

　　每次采樣中間空閑的時候，葉禎心會抽時間跟奶奶視頻，知道她已經出院，并且沒有再去搶購礦泉水，才略略安心。

　　市民間的謠言已經被控制。

　　聽說是市政府征集了一批熱心市民，讓站里的人親自上門去監測其家里水龍頭出水的水質，并且通過電視臺直播，大家確認了南明湖藍藻沒有影響飲用水，才暫時安撫了恐慌。

　　但藍藻尚未被完全控制住。

　　中午12點整。

　　今天第5次采集水樣。

　　江心島與秀山城區不過半江之隔，但這幾天呆在這里，葉禎心覺得自己幾個人有點像生化危機類電影里，被隔離在無人島的感染人員，那城市，可望而不可即。

　　說實話，不過一個星期而已，但她已經非常想念祠堂背弄彎曲的小弄，想念穿過小弄的時候屋子里發出的噼里啪啦搓麻將的聲音，想念奶奶，想念八卦的李阿姨，想念……

　　炎熱無風，偌大的古城島一片寂靜，只有知了不厭其煩的叫聲。沒有人說話，安靜而默契地將7個點位采集到的樣本貼好標簽做好記錄，收進箱子里，準備送往監測站。

　　一輛熟悉的車子開進村子。

　　郁青山從車上跳下來。

　　葉禎心放下手中裝著水樣的箱子。

　　那一瞬間，她險些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好像很久沒見了。

　　參天古樹重重的枝葉遮著烈日的光，他從車上下來，站在那一片陰影里，身上穿著夏日短袖的制服，淺藍色，肌肉勻稱的雙手臂插在腰上，就這么笑著看著她。

　　葉禎心感覺到自己胸腔里有什么呼之欲出，一向自詡沉穩的她暗自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你怎么來了？”走近了才發現他的下巴有胡渣，眼圈也有些發黑。

　　這段日子大家都累壞了。

　　他站直，撥了撥頭發，長長吐了一口氣：“情況不太好。下游幾個點位陸續出現異常情況，有兩個斷面的水質從二類降到了三類，高錳酸鉀指數一路飆升，開譚水庫還出現了死亡的魚蝦，局里決定對沿岸的食品和畜牧產品加工廠開展一次大排查，需要幾個現場室的人一起去。”

　　想起尚不樂觀的情況，眉間不免有些憂慮。

　　李輝在后面聽見了：“朱達幾個呢？”

　　郁青山回答：“梁站說每個組抽一個人出來。”他說完，看看葉禎心，目光里的熾熱比頭頂上的太陽還灼人。

　　李輝心領神會：“那我們這組派葉禎心去吧。”

　　劉海洋故意大聲嚷嚷：“不好吧，李主任！雖然在這里采樣很無聊，但去企業現場又臟又亂的，哪適合女孩子？這種臟活累活還是我去吧！”

　　葉禎心笑著給他翻了個白眼。

　　郁青山勾勾唇。

　　其實劉海洋說的也是實情，企業現場又臟又亂，何況這次排查是暗訪，必然要通過一些非常規的方法去采樣，比起來，留在古城島倒還是輕松的活。

　　可局里一說每個監測小組抽一個人出來配合監察工作，他腦子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她。

　　在工作的時候，郁青山其實很少想起葉禎心，但這么一提起，壓抑在心里好幾年的四年就像春雨后的野草，發了瘋似的長出來。他自己決定開車來古城島接采樣人員，心想著即便不是葉禎心，也能看她一眼。

　　因此當李輝說讓葉禎心去的時候，他又渴望又不舍。

　　李輝在劉海洋的腦袋上狠狠拍了一下，笑罵：“你小子！你走了，剩下我和小葉兩個，孤男寡女的在這島上，小葉又這么漂亮，你是想讓我回家跪搓衣板啊？我可得避這個嫌！”

　　這一番話把大家都說笑了。

　　這事就這么決定了。

　　郁青山的眉心舒張開。

　　“正好，這一批水樣你們就直接送回站里，也省得我的老爺車大熱天的來回開一趟了。”李輝說。

　　葉禎心回了城里，先回家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回到站里，暗訪小組開了第一次會議，又找向妍要了這些天的監測報告來看。一天天的記錄看下去，眼看著水樣監測結果起起伏伏，她的心情都跟著上上下下。“最近南明湖的水質倒是好了很多。”她仔細看著報告，“只是下游的點位情況越來越糟糕。”

　　向妍摘下眼鏡，用拇指和食指捏著眉心：“你們進島的那天，政府往南明湖里投放了大量的白鰱魚，那之后水質就慢慢好轉了。”向妍說。

　　原來如此，白鰱魚的主食就是藻類植物——看來在我大中華，吃貨的力量永遠是無窮的啊！

　　“你這幾天都沒怎么好好休息，現在又被抽去暗查小組，身體吃得消嗎？”向妍看著葉禎心的臉色有些擔憂，“暗查不比明查，辛苦很多。”

　　葉禎心點頭：“你放心。”她摸摸自己的臉，“我只是沒擦口紅，看起來有些蒼白而已。倒是你，這些天肯定也是沒休息，家里都還好嗎？小桃子有人照顧嗎？”

　　向妍從抽屜里拿出一盒西洋參含片：“覺得累的時候含一片，會好很多。我挺好的，你放心。”

　　葉禎心接過含片。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向妍好像有什么事情在瞞著她。不過，即便是夫妻、親人都需要有自己的空間，何況只是朋友？如果有什么事情是向妍不愿意告訴她的，那她也沒必要追問。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