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山之戰】第二篇章——鳳麓冰雪千年寒『楚天遙』（二）

　　“是當今君澤朝的鴻鸞帝君，他要殺了你。你是麒麟，他容不下你。”龍嫣干脆利落地回答。

　　“要殺我？！為什么殺了我父母我全家！”楚天遙有些歇斯底里，他不明白這些大人的行事方式竟然如此狠毒。

　　“我在小巷里碰到你時，并不知道你是楚少爺。之后一路找去你家，可我也去晚了，那時候你家已經被滅門。但沒有一個符合你身高年紀的孩子，我猜測你可能沒回去，第二天早上……”龍嫣循著記憶里的事，如實解釋著。

　　楚天遙痛苦地喊出來：“夠了，別說了！別說了！”他跑到旁邊用頭使勁往洞壁上砸去，恨不能更痛，以彌補父母所遭受的苦。

　　“天遙，你別這樣！”龍嫣跑過去打算拉住他。

　　荼王已經扣住他的雙手，反剪在背后，對他講：“逝者已矣，你又能怎樣。”雖然語氣并不凌厲，卻深深刺痛了楚天遙的心。

　　是呀，他又能怎樣，他不能怎樣！

　　“你的女兒被殺死，你不是一樣難過憤怒，不惜火屠西荒！”楚天遙擰過脖子望著荼王，口不擇言地說。像一頭小豹子，恨不得撕碎每一個朱雀人。

　　玄勉聽到楚天遙這樣說，大驚失色，厲聲喝道：“放肆！”

　　荼王的雙眸已變成紅色，抓著楚天遙的手極為用力，讓楚天遙根本掙扎不了，他這才知道害怕，驚恐地想要逃離到另一邊去。荼王面目猙獰地咆哮著說：“來呀，報仇啊！”，那一股從他口中噴出的熱浪，比這洞中的火焰還要燙人，輕易將楚天遙的桑波緞衣領灼成了灰燼。

　　血色覆蓋了荼王的視線，滾滾熱血涌入翻騰的涅槃火山，先祖的魂靈看著他們受到奇恥大辱，看著王族的兄弟們為了復仇獻祭自己，一具一具尸體被火山吞噬，南明離火如野獸般瘋狂煽動耀眼的殷紅火焰，撩撥著他復仇的心。他眼睜睜看著和自己一起長大的手足，一個一個自盡赴死。

　　每一雙視死如歸的眼睛里，都燃燒著為他們死在白虎屠刀下的女兒、妻子、母親、姐妹復仇的火！

　　復仇！復仇！復仇！

　　在這個朝生暮死的結界里，誰都不死不休，楚天遙想到連求死都不能，徹底沒了方寸。周圍的溫度扶搖直上，直逼冰洞那一邊，分界線向著冰洞移動，水汽繚繞。

　　玄勉看著楚天遙，不禁投鼠忌器有些下不去手，眼看朱荼發瘋要逼到自己這一邊來，他看了一眼龍嫣，龍嫣雖然把自己凍成根冰棍，但也是薄皮餡兒厚支撐不了多久。慣用的冰屏肯定阻擋不了這比平時猛烈十幾倍的烈火，反正楚天遙明日子時又會復活，玄勉運起磅礴的靈力，風雪源源不斷拔地而起堆向分界線。

　　烈火與風雪相遇，巖洞如饕餮般吞噬著無窮的水。龍嫣在玄勉背后，狂暴的冰雪猛烈刮過去，她幾乎站都站不穩，無法想象這兩位祖宗輩的帝王在鳳麓山之巔的決戰會激烈到何等程度。在那個時刻，龍嫣感覺到自己無比渺小，本以為自己的法力和劍術在蓬萊已難逢敵手，但連他們萬一都不如。

　　“愣著干什么，快幫忙！用水噴向那邊，迷了他的斗雞眼！”玄勉苦苦支撐，一邊喊龍嫣幫忙。

　　龍嫣別說幫忙，她連眼睛都睜不開。

　　“龍姐姐，救我……”楚天遙的聲音被淹沒在呼嘯的風雪中。

　　一股水從她掌心射向朱荼，還沒有到他身前一尺就化成白霧消失。

　　“你他媽撒尿呢！青龍的驚濤駭浪術會不會，翻個浪頭砸死丫挺的！”玄勉氣不打一處來，大喊。

　　那邊朱荼逼得很近，灼人的溫度讓他感到撲面而來的壓迫感，一千年來，朱荼發了無數次瘋，這是最讓玄勉感覺吃力的一次，那種恨不得把對方碾做齏粉的仇恨，太強大！

　　龍嫣用劍鞘抵住洞壁，揮動右手凝聚水流，細小如溪流越匯越多，從環繞她的掌心到慢慢環繞著她身周，不時被玄勉的風雪帶成雨水吹向他。龍嫣感到一種莫名的暢快感，汲之不盡的水流泛著藍光，她甚至能感覺到鳳麓山深處讓人向往的無窮靈氣，不經意間巨大水流也帶來她幾乎要承受不了沉重的壓力。

　　“住手！”楚天遙的聲音里帶著遠古的咆哮，一層層穿透了巖洞。

　　山巔冰雪發生輕微震動，許許多多小雪團從高處滾落下來，粘附的冰雪越來越多，小雪團成了大雪球，轟隆隆滾動，有的砸在巨石上崩裂，有的摔進溪流中融化，有些撞入了山腰森林里，不一會兒越來越多的雪球向下滾動。

　　“雪崩了！快跑！”山腰上升起裊裊炊煙的獵戶家瞬間被埋沒在冰雪中。

　　山腳下鳳凰郡龍泉鎮正在打鐵的匠人看到桌上未開鋒的鋼刀不住顫動，水缸里的水也抖出了小水花，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奔騰的雪流瞬間把整座村莊覆蓋，半透明熔融的鐵水滋啦一聲變成了藍黑色鐵塊，再無人將它們鍛造成削鐵如泥的刀劍。

　　跑得飛快的野狗家犬朝金陵江邊狂奔著，不時發出驚恐的慘叫。正在江邊洗衣服的農婦們一轉身，就再也看不到自家的男人和孩子，取而代之是滿目皚皚白雪，刺眼得讓人眩暈，她們丟下衣服，抹著淚慟哭撲進半人高的厚厚雪堆里，期望能扒拉出一個活人。她們還沒有跑出多遠，從山上流下匯入金陵江的雪水驟然漫過江灘，將這些農婦席卷而下。眨眼功夫，人煙阜盛的小鎮一個活口都沒留下。

　　巖洞之中的晃動停下時，只剩下半邊冒著火星子的巖洞，龍嫣和玄勉都被冰封在另外半邊，玄勉還保持著施法的姿勢，龍嫣左手持劍抵在巖洞上，右手握成咒訣指向他們。朱荼渙散了力量癱倒在地上，楚天遙一個人孤零零站著，身體里的經脈仍在劇痛。

　　他看著自己的雙手，水泡破裂，血肉模糊。

　　“怎么會這樣？難道……真是妖邪的力量……”楚天遙難以置信自言自語，他想起了父親的話。

　　史書上的麒麟，不是拯救萬民于水火的大英雄嗎？

　　“為什么我是妖怪，你們是不是搞錯了，我不是麒麟，我是個妖怪！”楚天遙喃喃著，握緊了雙手，劇烈的疼痛不斷刺激著他，血一滴滴落下，旋即在地上凝結成一個小黑點。

　　他走到冰洞前，拍打著將整個冰洞塞滿的巨型冰塊，呼喊著：“龍姐姐，帝君……你們出來啊！出來啊……不要丟下我一個人……”眼淚又不爭氣地流出來，他難過地看著他們不停喊：“天遙不要當妖怪，你們救救我……我不要當妖怪，天遙錯了……你們出來好嗎……天遙求求你們了！”

　　這一次，玄勉和龍嫣沉默地一動不動。

　　冰上全是亂七八糟的血跡，楚天遙走回朱荼身邊，試探著搖晃他，懇求道：“荼王陛下，你怎么了？你醒醒好么，把冰塊融化，讓他們出來好嗎？天遙一定好好學火息心法，你幫幫忙好嗎？荼王陛下……”

　　這一次，荼王也一動不動。

　　楚天遙絕望地望著洞壁頂上，漸漸凝結的熔巖還在茲茲冒煙，時間從來沒有如此漫長，沒人聽得到他說話。他孤零零地靠著冰墻，凜冽的寒氣透過軀體，讓體內的疼痛緩和了很多。

　　淮揚府地震的畫面，父母死亡的畫面，紅衣殺手的畫面，鎖在困獸枷的畫面，在這里的所有畫面……一遍一遍在腦海里循環，直到布滿血絲的眼睛里一滴淚都流不出來，所有的痛苦像一把屠刀，將自己那顆心劈過一次又一次，血肉飛濺。

　　在這里無論如何也死不了，楚天遙虛脫地嘆了口氣，他想起晚蘿茶樓的說書先生，驚堂木一拍，鬼故事嚇得人魂飛魄散。

　　書上說，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簡簡單單八個字，原來叫人那么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