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仲亭落實志向之前，擺在他面前的恐怕是先要落實好下榻之處。

原定去參軍，進了軍營也不需要自己什么開銷，張淞喻也就沒給他多少銀子，帶的盤纏在買完他和陶芙珊的兩張船票后，也所剩無幾。

他迎著黃浦江上吹來的江風，手插進兜里，只覺囊中羞澀。

得盡快找份工。

他本以為在裁縫鋪或是制衣店找個旗袍師傅的活是易如反掌，畢竟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的嘉禾縣，他的手藝可是首屈一指，大家公認最好的。

可他顯然是樂觀了，低估了上海的人才濟濟。

此前他便聽陶芙珊說過，上海最繁華人氣鼎盛之地便是南京路，各大百貨公司和制衣店都在此，無論是洋裝還是旗袍都術業有專攻的各執一攤。

張仲亭用了小一天的時間走下來，每個旗袍鋪子一一問到，可無論是大店還是小鋪，都沒得到任何垂青。

眼下，這家茉莉旗袍店是他最后的希望，如果再不成，今晚恐就要露宿街頭。

他推開那扇擦得透亮的玻璃門進去，兩個師傅在繁忙的趕工，一個面容姣好的女接待員笑臉相迎走過來，問了聲，“先生，您需要什么？給自己做長衫，還是給太太選旗袍？”

張仲亭略帶鄉音有點的怯生生說，“我沒想做什么，只是想問你們招工嗎？”

聽到他說不是客人，女招待瞬間變了臉，哪還有半點笑容，不耐煩的大有趕人的架勢，“不招，不招，這么小的店你沒看到已經好幾個人了嗎，怎么你是能做旗袍，還是能招待客人，真是的，現在的人怎么都不會看眉眼高低?！?

“不好意思姑娘，我就是想應旗袍師傅，我在我們老家一直是做旗袍的……”

“我最討厭你們這些土包子，哦你在你們老家做旗袍呀，那你回去繼續做好了，來我們上海搶什么工，這上海都被你們這些外地人給弄得烏煙瘴氣的?！?

“姑娘你看，要不你問問老板，給我個機會試試吧，我這也少說做十年旗袍了，手上活還是過硬的?！?

“笑話，看你穿的這一身土不拉幾的衣裳，做十年旗袍也是不入眼的過時貨，誰會要。走走走，沒看見我們這正忙著呢嘛。”

張仲亭不生氣，因為這是他這一天下來聽過數遍的話了，“土包子”“鄉巴佬”這樣的詞他早就習慣了。他不與人爭，只想有個棲身之所。

當他引以為傲的資本被別人說成一無是處的時候，他這一刻有些許懷疑，自己來上海的決定到底是不是對的。有時候井底之蛙不可怕，可怕的是當在井底稱王稱霸的他有朝一日去了未知的更廣闊的天地，那種膽怯帶來的恐慌感，很猝不及防。

可他無處遁形，既然出走，就注定回不去那口井，唯有讓自己適應，悶頭向著前方跑，除了化繭成蝶沒有別的出路。

在上海的第一天，他踏破鐵鞋，費盡心力，也一無所獲。

在上海的第一夜，他無家可歸，黃浦橋下，忍風餐露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