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岸細膩，白森森的，透著冰冷。太陽懸掛在正中，像天幕里的一顆珠子，也是白，刺眼。蘇吉丹的天氣總是暖呼呼的，從沒有過寒冷，到處都是綠意盎然。然而當曹令如站在船上俯視這座島的時候，唯一感受到的，卻是透骨的寒。這寒是被蘇吉丹海盜殺出來的，是被囚禁在這島上困出來的，是被遍地尸體與血浸出來的，也是被金全的狠意驚出來的。在她眼里的金全一直都是心軟的，也仗著他心軟迫教他幫了不少。這一次，見到的卻是一條浴血的龍，那雙狹長雙眸中的殺意，壓住了蘇吉丹的暖熱，生生在人心底凍了冰。

　　“開船。”曹令如轉身，吩咐沙羅。

　　沙羅有些猶豫：“令如，金……金首領，還沒上船……”

　　“他不是有自己的船嗎？”曹令如臉上顯出難得的冷淡與疏離。

　　沙羅苦笑：“令如，咱們沒有火長。”嘆氣，“不但威海神舟上沒有，另外幾艘船的火長，也都被殺了……”蘇吉丹海盜們的目標明確，就是讓曹氏海商隊出不了海！沙羅只要想到這事情背后的陰謀，就氣得肝疼！曹氏與蘇吉丹海盜之間無冤無仇，莫名其妙的蘇吉丹海盜先燒了曹氏船塢，又在海上搶劫，還特意殺了所有的火長，其中的定然少不了另外與曹氏競爭的人的支持！

　　曹令如聽了沙羅的話，不禁喃喃：“沒有火長，寸步難行。”

　　有人跪在曹令如與沙羅身后，聽著兩人的一句一句的“沒有火長”。他低垂著頭，棕黑色的臉上，表情麻木。

　　金全從島上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立在岸邊的威海神舟，以及旁邊一艘中型一艘小型的海船。與出發時的赫赫威揚相比，顯得無比寥落。船舷旁的曹令如被海風吹起艷紅的衣裙，成了天地間唯一的一點亮色，卻顯得那般的零落孤單。

　　“首領，你真的還要，跟著曹氏走？”這一次，沉默的是林寧，詢問的是羅典，“咱們都把他們救了，后頭還有咱們什么事啊？”

　　金全搖頭：“我不是跟著曹氏，我是要找趙銳。”只在這兩個左膀右臂面前，金全才會透漏一二自己的真實想法，“出使大食，必須成行！趙昀雖然不懂，卻陰差陽錯，做了對的事！”

　　羅典撓著頭問，“趙銳上了哈氏的船，沒了曹氏，他也能去大食。”

　　“哈氏心思不純，怕后頭有變故。”林寧替金全回答，自告奮勇，“首領，曹氏經此一事，怕不會繼續前往大食。倒是趙銳那邊，屬下愿意帶著一只樓船過去，親自盯著！若有變故，便將趙銳搶出來，親自護送他前往大食！到時候，還可以讓趙銳聽咱們的，按著您的意思與大食國主談！”

　　金全搖頭：“曹令如不會甘心，大食必去！兩艘樓船，你遣一艘回去，你們兩個上另一艘，跟著曹氏海船。咱們先去藍無里。只要沒越冬，哈氏就只能在藍無里待著，不能出海。”雖然林寧沒說，但金全也知道林寧的心思，到底沒教一直跟著的心腹徹底灰心，加了一句，“放心，只要趙銳上了曹氏的船，我就回去。趙銳不能跟著哈氏走！”

　　“是！”林寧心下終于松了口氣，金全愿意給他說這句話，就是沒放棄他。

　　金全獨自上了威海神舟。

　　沙羅看見，頓時揚起笑臉：“金首領，就等你了！咱們馬上開船！”金全是威海神舟的火長，曹令如親自聘來的。更何況這次曹氏遇難，多虧金全仗義救助。沙羅對金全可是感激得緊。

　　曹令如臉色鐵青，質問沙羅：“沙叔叔，誰是綱首？”

　　沙羅一怔，看看曹令如神情，又瞧瞧金全，湊到曹令如身邊，悄聲：“令如，不要置氣。金首領可是救了咱們的大恩人！再者，沒有金首領，這船還能往哪兒開？在海上飄著么？”

　　曹令如咬住嘴唇，憤然轉身就走。

　　“曹綱首。”金全卻叫住曹令如，神情冷漠，“這船，往哪兒開？”

　　“你什么意思？”曹令如忽的轉身，盯著金全。

　　“這船，是回泉州，還是繼續往大食？”金全也盯著曹令如。

　　“當然是大食！”曹令如揚聲，“我曹氏奉官家之命，扈送宣德使出使大食，使命未達，焉能回航？”

　　“宣德使？趙銳可沒了。”金全不過平靜敘述。

　　“宣德使沒了，可昭武校尉尚在。”曹令如倔強，“無論如何，哪怕曹氏只剩一人，也要完成官家圣命，出使大食！”

　　金全唇角輕輕拉了一下，看似只是將那雙薄唇拉直，實際上卻能教人感受到，他是笑了一下。只是這一下倏忽而逝，如曇花一現。不再與曹令如說什么，金全只抬步上了船樓，打開針房，取出牽星板與羅盤，確定方向。

　　威海神舟緩緩而動，巨獸經過一次戰役，已有了傷痕，卻無損其威。鎖鏈連著另外兩艘海船，慢慢的，遠離蘇吉丹島。

　　甲板上來來往往的船員們忙碌著，哪怕不少都帶著傷，卻也展開兇狠的笑，各個的憋著勁兒，不能墮了曹氏威名，不能教為了救他們而穿上嫁衣與巴利多舉行婚禮的曹令如失望，繼續，前往大食！

　　只有一人，始終跪在甲板上，所有人都無視了他，就仿佛他是透明的一般。伊阿戈想，大約到了海中央，就要把他丟下船喂魚了。他這般一直想著，直到三天后暈倒在甲板上。被太陽曬死，被渴死餓死，大約，也是曹氏的處決方式吧……

　　在失去意識的時候，伊阿戈想。

　　曹令如站在倒在甲板上的伊阿戈身旁，蹙眉。

　　方為才從瞭望臺上下來，見著曹令如，也走過來：“綱首，要怎么處置他？”都是這個摩爾人，故意把他們引偏了航向，送到蘇吉丹海盜的手里。要是方為說，簡直恨不得直接把人撕成碎片！這幾天聽著曹令如的將人無視，已經是按捺著氣的了。

　　“關起來吧。”曹令如到底不忍，“別缺了食水。等到了藍無里，就趕他下船。”

　　“行！”方為雖然不甘心，但還是愿意聽曹令如的話。趙銳是被誰送走的，上了誰的船，現在曹氏的人全都清楚明了。再一想當初的事情，就全部明白過來。王子右怕是早就背叛，才設計了曹令如與方為等人離心。更勾結哈氏，帶走宣德使，陷曹氏于死地！相通了這些，方為對曹令如就只有歉疚了，更何況經歷這么多，曹令如所作所為方為和其他船員也都看在眼里，也不再忤逆，愿意承認曹令如是綱首了。

　　曹氏齊心，便是另外一番景象。待到十二月底的時候，終于到達藍無里。

　　藍無里的港口，整整齊齊排列著哈氏的海船，珠光寶氣，炫人眼目。

　　曹氏與哈氏，終于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