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勸你還是算了吧，別瞎逞能了。”

　　要不是那熟悉的聲音跟語調，曹英險些沒認出跟她說話的人是許菲菲，她穿著白色的蝙蝠衫，頭發也燙起了波浪，除了皮膚有點黑，看起來完全就是個城里姑娘。

　　“我剛才說的話你都聽見了？”

　　“先說清楚，我可沒偷聽，那辦公室窗戶沒關，我耳朵又不聾，”許菲菲沒好氣地說，甚至還翻了個白眼，實在是因為曹英太不自量力了，“現在早就沒人用蛤蜊油了，那些干了好些年的銷售員都沒辦法，你充什么大頭蒜啊！”

　　許菲菲本想繼續說，可看著曹英身上那件穿了四五年、手肘都磨薄了的外套，還有因為太干起了細碎白皮的臉頰，她明白曹英急著找工作掙錢還賬，語氣不由地軟了下來，“我聽說車間秋天還會招人，你……你自己看著辦！”

　　到了這一步許菲菲覺得自己這也算是苦口婆心了，結果曹英根本沒領情。

　　“那不是還有大半年嘛，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就當熟悉熟悉產品。”

　　“隨便你！”許菲菲碰了個軟釘子，自然懶得再跟曹英廢話，反正該說的她都說了，人家一門心思地往南墻上撞，她也不好攔著呀是不是！

　　她跺著腳往安排好的宿舍走，曹英在后面誠心誠意地道了聲恭喜，臊得她差點落荒而逃。

　　一個月的日子說長不長，許菲菲都沒來得及輪完生產線的基礎崗，可說短也不短，起碼孫宏偉早已經把曹英那關于一個月的承諾忘到了腦后，以至于他看著曹英從口袋里掏出一沓子訂貨單遞過來的時候，都沒反應過來她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咱們美和以往都是怎么打款提貨的，所以就先按著那些供銷社的規矩，收了他們一半的定金，”曹英邊說邊把斜挎在身上的書包放在孫宏偉的辦公桌上，“賬目明細我都放在里頭了，您可以讓會計來對一對，應該問題不大。”

　　“定金？”孫宏偉難以置信地看了看那半書包錢，他拿出一疊聞了聞，又抽出兩張驗了驗真假，才抬頭問道。

　　“是，一共7486塊7毛3分。”

　　“這些……都是訂貨單？”孫宏偉粗略點了點那沓單子，得有小二十張，都快趕上美和去年一年的蛤蜊油出貨量了。

　　“我在上面都標明了對方要求的到貨時間，等咱們的貨一送到，數量品質沒問題的話，他們就會立刻支付尾款。”

　　“好好好，真是太好了，”孫宏偉連說了四個“好”字，“曹英是吧，沒想到、真是沒想到啊！”

　　孫宏偉鄭重其事地起身，握住了曹英的右手，搖了搖，“你真是幫了我……不是，是幫了咱們美和所有人一個大忙啊，這一個月下來來跑了不老少地方吧，真是辛苦了！這樣你先回去休息，明天一早過來，咱們正式辦入職手續！”

　　曹英就這么成了美和日用化學品廠的銷售員，還是有史以來第一個破格招進來的女銷售員。這樣不遵循廠里的制度規范，自然就會有人不服氣，石錦寬就是第一個。

　　可他也只敢在下面小嘀咕，不敢站到孫宏偉面前說什么。

　　“我知道你們有人不服氣曹英，正好我給你們個機會，誰要是能跟曹英似的一個月賣出一萬塊錢的蛤蜊油，別說是銷售員了，就連我這個副廠長的位置我都讓給他！”

　　曹英入職的當天下午，孫宏偉就叫著手底下的人開了個會，這話是看著石錦寬說出來。

　　“老石你別說那丫頭還真是有點本事，我上個月也去鄉下的那些供銷社跑了兩圈，結果嘴皮子都說破了，還裝了半天孫子才賣了不到100盒，你說那丫頭怎么就賣的，難不成真有……”

　　“咱們這些糙老爺們兒可跟人家比不了，這漂亮女人干起活兒來，本身就比咱們沾光。”

　　石錦寬舔著后槽牙漫不經心的一句，讓周圍一圈的人都豎起了耳朵，可他偏又不往下說了。

　　“老石，你這話什么意思啊？你是說那個曹英不是個正經……”

　　“哎，我可沒這么說，你少胡說八道，敗壞人家姑娘名聲，”石錦寬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浮土，意味深長地繼續說，“我就是覺得‘事出反常必有妖’，誰也不比誰差是不是？一樣的東西咱們都賣不出去，人家輕輕松松地就把錢賺回來了，這里面的彎彎繞繞兒不好說。”

　　“求上進是好事兒，不過得先看清楚跟的人是不是歪門邪道，別光顧著看臉，這年頭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以曹英為主角的風言風語就這么在美和傳開了，等傳到許菲菲耳朵里的時候已經難聽得不像樣了，許菲菲氣不過替曹英辯白了幾句，反倒讓生產線上小姐妹覺得她也有點“不干不凈”。

　　許菲菲覺得這么下去不是個事兒，決定找曹英問問到底是個什么情況，結果一連找了曹英一個多月，回回去曹英回回都在外地，終于有一天臨下班的時候讓她逮著了。

　　曹英那天應該是剛從外地回來，整個人都風塵仆仆的，衣服皺皺巴巴，鞋上也滿是紅泥，身上還背著一個塞得滿滿登登的軍綠色背包，乍一看跟逃荒的似的。

　　許菲菲攔住她也不說話，一個勁兒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曹英也難得好脾氣地任她打量，到后來還是許菲菲先憋不住了。

　　“你不會是真的……”她還沒說完就先搖了搖頭，“你跟我說說，你到底是怎么把那些蛤蜊油賣出去的，還一下子賣了那么多？”

　　“你覺得呢？”曹英假笑著反問。

　　“你不會是真的那……那什么了吧！”

　　許菲菲到底還是個沒出門子的姑娘，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我知道你缺錢，可你也不能這么干吧，這么干對得起誰啊，你對得起奕強哥嗎？”

　　“趙奕強？這事兒跟他有什么關系，要對不起，我也是對不起立和啊。”

　　“……咱們先不說對不起誰，反正這事兒你就做得不對，曹英我真沒想到你居然……”要不是曹英憋不住笑出了聲，許菲菲還能接著苦口婆心下去。

　　“你居然耍我！”許菲菲看著笑的前仰后合的曹英，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行，你自己樂吧，樂得背過氣去才好呢！”

　　“別走別走，我錯了我錯了，”曹英笑著去拉許菲菲的袖子。

　　“手臟不拉幾的，別弄臟我裙子，”許菲菲扭身閃了一下，她身上的黃裙子是第一回穿，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你可真行，你知不知道廠子里現在閑話傳成什么樣了，你有耍我這勁頭，想想怎么辦吧！”

　　“現在主要是也沒什么好辦法，這種時候就算我急赤白臉地見人就說，我什么都沒干，他們該不信還是不信，所以愛怎么想就這么想吧，我問心無愧。”

　　“你自己想好了就行，”許菲菲說完就想走，不過身子剛轉了半圈又轉回來了，“你能跟我說說你到底是怎么把蛤蜊油賣出去的嗎？”

　　許建業不知道從誰那里聽說了曹英的事兒，許菲菲每次回家他都打聽，搞得許菲菲也特別好奇。

　　“其實真沒多復雜，前兩年為了給我爸看病，我去了不少北方的城市。蛤蜊油的主要效用就是防止冬天的皮膚皴裂，越冷的地方越離不開它，咱們美和的蛤蜊油比起北方當地便宜了一多半，品質還好半截，自然就好賣。”

　　“就這么簡單？”許菲菲不信，“那他們怎么賣不出去？”

　　“他們是覺得北方市場競爭大，估計也想著避開我，所以就想去南方開辟新市場，新市場的開發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是個把月就能成的，更何況現在南方早就入夏了，誰還用蛤蜊油啊。”

　　曹英的答案讓許菲菲大失所望，她還以為這里頭有多少秘密呢，結果居然就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兒。她這禮拜輪休的時候回到家里，沒等許建業問就把曹英的話一字不拉地告訴了他，沒想到許建業居然還豎了個大拇哥。

　　“買賣買賣，聽著簡單做起來難。你聽她說的簡單，你們廠子里那么多銷售員可愣是沒一個想到這些的，這說明什么，說明這丫頭還真是有點本事，只可惜啊，嫁給了個傻子，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不過再怎么說她也是嫁人了，倒是你想怎么著啊？”許建業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酒，醉眼朦朧地歪頭瞅著許菲菲，“你媽在你這個歲數的時候，都已經懷了你了，你還連個正經對象都沒有，你跟我說說，你到底打算怎么著，別跟我說你還在等那個趙奕強，他都出去這么些年了，保不齊孩子都會打醬油！”

　　“爸，你要是看我不順眼，那我以后不回來礙你的眼了，”許菲菲說著拎上包就朝外走。

　　“你干什么去！”許建業把酒盅往桌子上用力一頓，許菲菲冷哼一聲，頭也沒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