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那晚，歸寧在陽臺上待到半夜，身體早已經涼透了。她抱著凍得幾乎沒什么感覺的雙臂進了房間，放好熱水，在浴缸里泡了一小時后，躺在床上，蓋上被子，閉眼睡覺。

平靜得好像什么事情都沒發生過。

離天亮只剩下三小時，歸寧也只閉眼休息了三小時。

早晨歸寧下樓時，意外地看見了坐在餐桌邊吃早餐的陸淮南。

所以，說清楚了便不用躲著她了嗎？原來一直躲著她，是怕她對他有所誤會嗎？

歸寧沒再繼續往下想，也沒有去餐廳，而是往大門口走去。

里邦見歸寧往外走，問：“歸寧小姐，你不用早餐嗎？”

“先去學校再說吧。”

里邦看了陸淮南一眼，后者沒什么反應，里邦便聽歸寧的話送她去學校了。

到了學校后，歸寧下車前對里邦說?：“從今天開始不用來接我了。”

里邦詫異地看著她。

歸寧笑了笑：“我以后住寢室了，就不麻煩你們了。”說完頭也不回地去了教室。

自那以后，歸寧便沒有再回陸淮南的別墅。在寢室的日子，歸寧并不是特別適應。

她平時就性子冷淡，在經歷過這件事之后，她變得更加冷淡了，不喜歡與人交流，即使寢室里見誰都熱情的室友七彩到她這里來，也只能熱臉貼冷屁股。

事實上，那段時間的歸寧心里十分煩躁，她不喜歡被任何人打擾，只希望能有足夠的私人空間靜一靜。

因為從陸淮南的別墅回來什么都沒帶，歸寧花了一周的時間買生活用品和衣服。

逛到運動裝區域的時候，導購熱情地為歸寧推薦了幾套衣服，還是上次那家店，沒想到導購對她的印象很深，笑著說：“今天沒跟您男朋友一起過來呀？

“這套衣服你穿回去，您男朋友一定會覺得很好看！”

在導購的聲音中，歸寧茫然地朝一旁看去，上次，是與他一起，她在這邊挑衣服，他站在不遠處，英俊溫雅，一笑生花。

可此刻，那里空空蕩蕩，再也沒有他的身影。

歸寧收回眼神，淡漠地對導購說：“幫我包起來吧。”

“好的！”導購開開心心地為歸寧打包。

歸寧閉上眼，雙手在身側緊緊握住，她怕自己不努力，便控制不住那心口針刺般的疼痛。

歸寧開始了教室、圖書館、寢室三點一線的生活，每天都很簡單。除了上課，下課后待得最多的地方便是圖書館，平日里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看書。

這樣日子的確枯燥無味，不過對于她而言也足夠了，至少可以清靜，讓她慢慢不去想一些人和一些事。

那天做一道高數題，連一條輔助交叉線，兩條直線交叉后不斷延伸，她畫著畫著，便停住了筆。

這兩條交叉線多像他們啊，兩線相交后，越來越遠。

原來，平日里說不想陸淮南，都是欺騙自己。他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跳進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可是，想又怎樣？總有一天他會變得沒那么重要。

后來，歸寧才知道，這些不過都是自欺欺人罷了。

周日，她起床后，例行準備去圖書館，手機響起來了。

她拿起一看，上面顯示的是陸淮南的電話。

本以為經過那一晚之后，陸淮南不會再來找自己，從此兩人便是陌路。

喜歡的人有時候喜歡就夠了，沒必要非要在一起，她就不相信，這世界上讓她歸寧動心的人只有陸淮南一個。時光漫長，她總有一天會忘記他……

可當看見手機上顯示陸淮南打來的電話，歸寧的心還是狠狠地跳了一下。

接起電話，歸寧沒有主動開口，直到那邊喊了一聲：“歸寧。”

陸淮南熟悉低沉的嗓音在歸寧心里狠狠敲擊了一下，她才發現，這么長時間她假裝的淡定，在聽見他聲音的那一刻，所有的淡定和偽裝出來的不在乎瞬間瓦解，潰不成軍。

真的非陸淮南不可嗎？

歸寧眼中第一次浮現出茫然與不確定。

可歸寧有自己的驕傲，即使已經潰不成軍，她依然強裝鎮定：“陸淮南，找我什么事？”

掛完電話后，歸寧死死握住的雙拳才松開，她閉上眼睛，不想讓自己顫抖的聲音泄露出她對他最真實的情感與思念。

陸淮南找歸寧并沒有多大的事，就像剛來學校的那段時間，每周他都會帶她出去吃一頓飯，問問她的學習狀況和生活狀態。

還是最初那家餐廳，只不過不是單獨的包廂而是大廳，靠窗的位子，歸寧看著坐在對面的男人，他正站在落地窗邊接電話，白色襯衫，休閑長褲，剪裁得體的線條襯著他修長的雙腿筆直好看。

餐廳來往的視線紛紛向他投來，有幾個坐在他們不遠處的女生望著這邊興奮地咬耳朵，等陸淮南接完電話之后，終于有人鼓起勇氣走過來?：“請問，請問能不能微信借我一百塊？我，我沒帶錢。”

陸淮南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可以。”

他的聲音沒什么溫度，任誰都知道，要一百塊是借口，通過一百塊要微信才是真的。

但陸淮南面無表情地拒絕了。他薄情的眼睛以及冷漠的拒絕令女孩無比尷尬，她紅著一張臉說：“對，對不起，打擾了。”

女孩轉身離開的時候，一直坐在不遠處穿著性感吊帶裙的紅唇女人嗤笑了一聲。

和方才的女孩不同，她有著齊腰的大波浪卷發，豐胸翹臀，在餐廳內十分惹眼，她走到陸淮南身邊，微笑地說：“帥哥，不喜歡小姑娘，你瞧瞧我怎么樣？”

陸淮南對于又出現的一個攔路女人十分不耐煩，臉上的表情已很不悅：“滾。”

歸寧相信陸淮南說出這個字時，已經到了不耐煩的極點。

誰知女人居然還敢大膽往前：“帥哥，長得這么好看，怎么脾氣這么壞？不過男人不壞，女人不愛，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壞男人。”

在女人嫵媚的眼神中，歸寧本以為陸淮南該動手讓人把她拖走，沒想到他淡漠地看著她，說?：“我有女朋友了。”說完他徑自走到歸寧對面坐下。

誰知那紅唇女人竟然跟過來，挑眉打量了一眼歸寧，笑著說：“女朋友？好看是好看，就是少了點女人味。”

歸寧昂頭：“你誤會了，我不是他女朋友。”她的面無表情跟陸淮南如出一轍。

女人一臉疑惑，隨后便聽見歸寧不緊不慢地說：“我是他閨女，你要當我后媽嗎？”

紅唇女人愣了一下，笑了起來：“如果是這么好看的老公，就算當你后媽也愿意啊。”

歸寧“嗯”了一聲，她報了一個銀行賬號：“想當我后媽先往這張銀行卡里打一千萬，畢竟想當我后媽的女人都必須養得起我和他。”

紅唇女人看陸淮南的眼色瞬間變了，本以為是個高富帥，沒想到竟然是靠女人養的小白臉？

見紅唇女人一副見了鬼的神情，歸寧露出一抹冷笑。

陸淮南對歸寧的惡作劇并沒有生氣，而是放縱，就像放縱一個被自己寵壞了的小公主，讓她無理取鬧，最后的攤子由他來收，只要她開心就好。

紅唇女人離開了之后，這一片終于安靜了下來，陸淮南的面色緩和了些許，問他：“最近在學校還好嗎？”

歸寧沒有看陸淮南，她歪頭看著窗外，淡淡地回答：“很好。”

“嗯。”陸淮南沉默片刻，沒再繼續問。

這是一頓很平常的飯，基本上都是陸淮南在找話題。

看得出他很努力想哄她，但歸寧并不配合。

歸寧心情好的時候便說一些，心情不好的時候一句話也不說，又回到了最初冷淡高傲的模樣。

剛認識那會兒，陸淮南沒對歸寧這種態度說任何不好，現在自然也不會說什么。

吃完飯后，陸淮南送歸寧回學校，歸寧看著窗外不斷倒退的風景，沉默不語。

又是一路無話，到了寢室樓下，歸寧解下安全帶的時候問：“陸淮南，你剛剛在餐廳騙那個紅唇女人說你有女朋友了，那個女朋友是誰？”

歸寧說這句話的時候沒看陸淮南，而是直視前方。

陸淮南看著歸寧倔強的側顏，嘆了一口氣?：“沒有誰，只是個借口。”

“噢。”歸寧應了一聲，想了想，“如果你有女朋友了，我們就永遠別見面了。”說完，她直接開門出去了。

車門被關上，駕駛座上的陸淮南看著她繞過車頭，直接走進寢室，頭也不回，他的眼神晦暗不明。

昏暗的燈光中看不見陸淮南的表情，只能看見露在燈光下的手背緊緊握住方向盤，青筋在燈光下越發明顯。

他發動車，驅車離開。

陸淮南自認是十分自制的人，即使對展瑜，他也能控制住自己的情感，展瑜不主動找他，他是絕對不會打擾她。

可是對歸寧，陸淮南說不清那是一種什么感覺。

從第一次見面，他便覺得這小姑娘看起來很特別，他不是個好相處的人，可小姑娘比他更不好相處，冥冥之中，他從小姑娘的身影中看見了當年的自己。

即使萬千寵愛于一身，內心卻十分孤獨。世界這么大，人類這么多，卻找不到同類傾訴。

所以他想把她帶在身邊，讓她看起來不那么孤獨。

只不過陸淮南沒想到歸寧竟然對他產生了男女之間的愛慕之情，起初，他以為她是一時新鮮，而他也對她放任慣了，覺得不見她幾日，她便能漸漸將這種感覺遺忘。

只不過沒想到歸寧對待這段感情認真了。所以當她提出要搬回寢室的時候，他也挺煩躁的，莫名其妙的煩躁，后來想想，她搬出去，彼此冷靜一段時間也好。

卻不想，隨著時間的流逝，不能放下這段感情的不僅僅是歸寧，還有陸淮南。

陸淮南不想承認，他近日的心情好壞竟然被一個小姑娘影響得十分徹底。所以，他主動來找她了……

陸淮南很少有這么煩躁的時刻，他將車停在無人的路邊，將車門打開，倚在車邊點燃了一支煙。

自那以后，陸淮南每到周末便會約歸寧吃飯，一如既往，聊一些無關緊要的話。

時間久了，歸寧自己也覺得沒什么意思了。

最后一次吃飯的時候，陸淮南的手機響了，歸寧看見手機屏幕上不停閃爍著“小瑜”兩個字，忽然沒胃口了。

眼看陸淮南拿起手機，歸寧當著他的面放下了刀叉，看著他說?：“我不想你在這個時候接她的電話。”

陸淮南擱在手機上的手頓了頓，還是拿起手機起身去接電話了。

歸寧恍惚地看著對面空蕩蕩的座位，像被人扇了一巴掌。

她拿起刀叉，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想裝作若無其事繼續吃飯，卻發現自己握住刀叉的手怎么都動不了，她深呼吸一口氣，手上力道一重，叉子被她硬生生扳彎了。

她看著手中彎了的叉子，負氣般地丟到一邊。

陸淮南接完電話回來，看見歸寧正在用刀叉切牛排，牛排被切成一塊一塊的，牛排的盤子旁邊是一把彎了的叉子。

陸淮南的眼神暗了暗，沒說話。

他剛坐下，歸寧放下刀叉，擦了擦嘴，直視陸淮南，說：“陸淮南，我想回去了。”

“好。”陸淮南沒多問，帶著歸寧回去。

車上，一路無話，氣氛沉悶。

歸寧覺得很煩躁，想立刻下車，永遠別見陸淮南才好。

到了寢室樓下的時候，歸寧解下安全帶，對陸淮南說：“以后你不用來找我了，開學到現在已經有大半個學期了，該適應的我都適應了，已經不需要你照顧我了。”

對于歸寧的話，陸淮南沒有回答。

歸寧便當陸淮南默認了，打開門正要下車，手腕卻被人從后面握住。

歸寧沒回頭，手腕上是陸淮南溫熱的觸感，纏綿繾綣，她的心幾乎都要軟了。可這一次，她咬咬牙，選擇無情地掰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

心不痛嗎？當然痛了。這是歸寧第一次喜歡上一個男人，沒想到就已經如此深愛。

每周末陸淮南來接歸寧之前，她那種將要見到他時的心情，緊張，期待，又難受，失落，各種矛盾的情緒交織在一起，折磨得她好難受。

歸寧心里會如小鹿亂撞，會方寸大亂，想要靠近他，又不敢靠近，明明心里波濤洶涌，面上還要裝作平靜萬分。有時夜晚甚至在床上輾轉難眠，想想明天見到他時該是什么模樣，會發生怎樣的故事。

結果每一次見面都過得十分平靜，并沒有特別大的改變。

陸淮南還是那個例行公事關心她的“陸叔叔”，她卻會因為他一個細微的舉動，忍不住瞎想，他是不是在她離開之后，也發現他有那么一點點喜歡她？

她不想否認，每周答應跟他一起出去吃飯，她心里是有所期待的，期待他會有一點改變，期待她離開他之后，他會有一點點不自在，會有一點覺得她還是不錯，要不喜歡一下她？只要一點點就夠了……

可是，今天展瑜的一個電話，徹底打碎了歸寧的念想。

所有的一切在展瑜面前都不值一提，即使歸寧那么認真地對他說別接展瑜的電話，可他還是義無反顧地走了。

——歸寧，你還賭什么？你用什么跟展瑜賭？展瑜是陸淮南心尖上的寶貝啊，你算什么？

歸寧站在寢室樓頂的天臺上，看著寢室下原本停著黑色奔馳的位置，只有學生來回行走，她仰起頭，任由淚水從臉頰劃過。

那點僅剩的期待，也在陸淮南選擇展瑜的那一刻，被磨滅了。

這樣的感覺對于從沒喜歡過人的歸寧來說真是新鮮刺激啊……可怎么那么難受？心里每次都像被尖銳的石頭壓著一樣，沉重又銳痛。

她不想過這樣患得患失的生活了……只有她一個人在經受這樣的折磨，多么不公平啊……

也許她適合回到從前的生活，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也就不會大喜大悲，令她難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