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堂妹。”楊潔如介紹。

原本還氣急敗壞要沖過來，被服務員死死拉住的那位趙老師聽了楊潔如的介紹，臉上露出奇怪的神色，要沖過來的那股勁兒一下子偃旗息鼓，只是嘴里還不敢原地念叨，“這是什么家庭教出來的玩意兒，這么沒有家教。真是倒霉，陸陽，我們走。真晦氣！”

楊清婉攔住不讓他們走：“怎么，心虛，想溜？”

“行了，清婉，別把事情鬧大。”楊潔如拉住楊清婉。誰知道那位趙老師被楊清婉這樣一攔，好像突然沒了顧忌一樣。

“我心虛什么？我剛才說的話有錯嗎？她難道不是被人扔了不要的棄嬰，不是被男人玩了十幾年又甩掉的棄婦？三十多歲嫁不出去的老女人還要來相親，架子倒端得挺大。別人不要的貨色塞給我家陸陽，我們家可不是垃圾桶！”

這話如同一記悶棍狠狠砸在楊潔如的頭上，久久回不過神來。

原來剛剛趁著楊潔如出去接電話，兩母子討論起今天的相親，楊清婉原本不愿意聽，卻句句落入耳朵里。那個叫陸陽的男人先說：“這女的長得挺好看的，家庭條件也不錯，我沒想到條件這么好的女人也得相親，有點意外。”

“跟你爸一個德行，看到長得好看的，腦子都不會轉了。”

“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你自己都說了，條件這么好的女人還用得著相親，屁股后面都不知道跟著多少男人。我之前可都打聽過來，她跟一個律師談了十幾年戀愛，快結婚了讓人給甩了。”

“是嗎？”

“初中高中就談戀愛，給人家玩了十幾年，保不齊孩子都打了好幾個了。你嬸子這個人不靠譜，什么樣的女人都給你介紹。這要是真娶進門來，不把我們陸家的門風都敗壞了？”

“不會吧，媽，你空口無憑別憑空捏造。”

“我怎么空口無憑？你媽當了幾十年老師，那些初中高中就早戀，搞大肚子把小孩生在宿舍的例子也看過不少了。對了，我聽說她根本不是這家人親生的，是被扔在這家人門口被收養的。十有八九，說不準就是哪個女學生還是小三生的孩子。你看她那張臉，妖里妖氣，看著就不端莊。娶老婆不能光看臉，還要看人品，這種基因會遺傳的，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你別看她一臉正經的模樣，你剛才沒留意她的裙子多短？私生活肯定不檢點……”

楊清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聽到這話會氣得熱血上頭，等自己回過神來，服務生剛剛送上來的滿滿一杯冰咖啡已經潑到了對方的臉上。

明明她心里一直覺得自己跟這個毫無血緣關系的堂姐并不親近，而從小成長在她美貌、乖巧的陰影里，甚至一度討厭她嫉妒她，不惜豁出自己的名聲去搶她的男朋友，她不喜歡楊潔如，為什么要因為別人在背后詆毀她而動怒失態？

楊潔如也同樣因此而意外。雖然她和楊清婉年齡相仿，可從小都不算親密，特別是有一次三叔從廣州出差回來帶回來一個漂亮的洋娃娃，兩個人在搶的時候楊清婉說了一句，你又不是楊家親生的孩子，叔叔的禮物當然應該給我，自那之后，楊潔如再沒有跟楊清婉搶過什么。后來楊清婉又從她身邊搶走了吳嘉澤，她一直覺得自己喝楊清婉的關系還不如和葉知蔚得關系親密，更像姐妹。

她實在想不到，有一天楊清婉會為她出頭，還是在這樣大庭廣眾之下。

原本是背著人嚼的舌根，沒想到卻被當事人的堂妹聽見了，對方并不知道兩人的關系不親密，那些話又與楊清婉本人有牽扯，她根本不會當著楊潔如的面重復一遍，心想反正這場相親也是沒戲了，干脆撕破臉皮徹底做個惡人，只當出口悶氣也好，她丟了臉，也不能讓別人好過，一不做二不休，將剛才的話竹筒倒豆子般倒了個干凈。

這些話落進楊潔如的耳朵里，每一個字都如重千鈞。她整個人都是僵硬的。周圍異樣的目光，低聲的議論，就像有成千上萬只蚊子在她耳邊不斷嗡鳴，她喘不過氣來，手都是抖的。內心有一股沖動，想要沖上去狠狠扇對方一巴掌，斥令她閉嘴。可她終究不是楊清婉，她只能克制自己的沖動。

“對不起，我先走了。”她慌忙撿起沙發上的包，在一陣慌亂中奪路而逃，沖出咖啡館，所有的聲音都消失在身后，她才能喘出一口大氣。她去路邊攔車，可沒有一輛出租車上空的。

過了一會兒，一輛白色奧迪在她面前停下。楊清婉搖下車窗：“上車，我送你。”

楊潔如沉默拒絕。

“除非你想在這里等那對母子出來。”

車子在擁擠的道路上緩慢行駛。兩姐妹已經好些年沒有單獨相處過了，自從事情發生之后，楊潔如刻意回避，兩家人也盡量不會讓兩人見面，上次張月娥的壽宴，算是這幾年來兩人最近的一次距離。今天這樣密閉狹小的空間、突然親密的距離，讓兩姐妹都有些局促不安，兩人心思各異，都沒有說話。

在過江大橋前等那個五分鐘到紅燈的時候，楊清婉終于忍不住打破沉默：“對不起。”

楊潔如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回了一句“沒關系”，頓了頓才又笑，“你也是為我出頭。”

“不止是為今天的事。”

楊潔如沒有料到楊清婉會突然提起往事，一時不知道該怎么接話。沉默了一會兒，她才說：“不管是為什么事，尤其是一些已經過去多年的事情，陳芝麻爛谷子了，不必再挑出來。”

楊清婉知道楊潔如不愿意與自己多談，但她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肚子里憋著一股氣，就想要跟楊潔如把話說清楚。過了大橋，她轉了方向盤，將車子開到江邊停下。楊潔如在心底哀嘆，今天出門實在應該看看黃歷，上面是不是寫著諸事不宜。

春末夏初的工作日午后，江邊沒有游人。楊清婉將車子停下，連車載音樂都關了，狹小的空間里靜悄悄的。

“我跟吳嘉澤離婚了。”楊清婉說。

“我知道。”

“你不想知道我們為什么離婚嗎？”

楊潔如搖搖頭：“與我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