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虞司默其實是在塞外長大的，來到秣陵的日子，倒也不長。

　　大宛整個入了秋以后，不止宛城，就連秣陵的氣候也分外怪異。

　　似是冬來的早，偏偏秋的收成也不好。

　　因而，坊間傳言，要是天公不肯賞臉，多半是掌權的人靠不住。

　　事實似乎也是如此，的確是自打先帝殯天、新皇登基，這秣陵就總有漫天的黑云壓城，數日不退。

　　唯有今日算個例外——

　　空中好似天門中斷，驟然自兩團云霧烏煙中岔開了一道天光。

　　而稀薄的陽光就漸漸順著這條透著亮的路縫兒沿襲下來，僅這一丁點兒的天光，就照亮了半個城。

　　沉寂了數日的街巷，似乎也一時間就熱鬧了起來。

　　還不等入夜，街巷各處便華燈初上。

　　阡陌之間多了些銅臭買賣的熱鬧氣息，連著算命的術士都知道出來擺個攤兒了。

　　如今這算命的，正在巷陌對著幾個富家的公子哥兒招搖撞騙，幾個指節胡亂地拈一拈，就竊竊壞笑道：“今日啊，宜……尋歡作樂……嘿嘿嘿！”

　　“找誰尋歡作樂？”一個公子哥兒明知故問。

　　“自然是找長樂樓的玲瓏姑娘嘍！”算命的又是嘿嘿一笑。

　　只回答這句話，幾塊碎銀子就這樣進了他口袋。

　　算命的回答的自然是公子哥兒們想聽到的，順著他們的話說，自然能拿到賞錢。

　　何況，給長樂樓拉客人，這位“玲瓏姑娘”也是會出錢答謝的。

　　“給你，記得多給我長樂樓拉拉客人，好處少不了你的。”這不，前腳公子哥兒們才走，后腳玲瓏姑娘就派人出錢答謝這算命的術士了。

　　算命的連收兩波錢，高興的牙都快咧到耳根子去了。

　　眾所周知，長樂樓的玲瓏姑娘身段裊娜曼妙、玲瓏有致，沒有一人能得見她的真容，因為她時常掛著面紗。

　　但也不難看出，那是個絕世的美人胚子。

　　而這“玲瓏姑娘”，在外人眼里，都知道她不是長樂樓的花魁，而是個最近一個月才到長樂樓的奇女子——

　　至于奇在哪里，奇在這個玲瓏姑娘，不賣身也不賣藝，就賣吃燒雞的那一炷香時間。

　　玲瓏姑娘——也正是辛白筠給自己取的新名號。

　　自打辛白筠病愈，就兌現了她要讓九娘日進斗金的諾言。

　　這長樂樓自打半月以前，可就不僅僅是個簡單的青樓了，最著名的倒不是什么花魁了。

　　而是成了伺候姑娘們飲食的小廚子手頭的一道菜——玲瓏燒雞。

　　這燒雞可在長樂樓里被賣的是熱火朝天，幾乎給周邊兒幾個大酒樓的生意都搶了。

　　長樂樓從此是白天黑夜都能照常營業，白天當酒樓賣燒雞，晚上嘛，還當酒樓賣燒雞。

　　一時間，長樂樓不僅僅是富貴公子哥兒才能來的煙花之地了。

　　就連那些清貧的人家，也敢踏進門兒來買一只玲瓏燒雞了。

　　這買燒雞的人基數大了，收入也翻了好幾番兒，長樂樓的門檻都快被踏破了。

　　而辛白筠這位“玲瓏姑娘”，就是這賣燒雞的人，這燒雞也因她而命名。

　　這燒雞雖不是她做的，但是辛白筠生的貌美，卻偏偏不做倌人。

　　而是天天幫著這長樂樓賣燒雞，且她業績卓然。

　　辛白筠賣燒雞給長樂樓賺來的錢，都夠買好幾支從前花魁的舞了。

　　何況國喪期間，家家生意都清冷，唯獨這長樂樓，倒是比以往更多了人氣。

　　虞司默在秣陵的一間客棧落座。

　　他的下屬問他：“主子，您要去長樂樓嗎？”

　　虞司默輕扯出一絲笑意：“你覺得，這個賣燒雞的玲瓏姑娘，是誰？”

　　“難道……”虞司默的手下似乎想法與虞司默不謀而合，“是被追殺的那個？”

　　虞司默笑而不語，靜靜地啜飲了一口香茗。

　　虞司默到底還是到了長樂樓來。

　　他早聞這玲瓏姑娘賣燒雞、硬把青樓變酒樓的奇聞。

　　今個兒特意在二樓雅座兒擇了個位置。

　　倒不是為了什么看花魁唱歌跳舞。

　　而是好奇這玲瓏姑娘，究竟是怎么把青樓后廚的燒雞賣成宛城第一的。

　　虞司默撫了撫下頜濃密的絡腮胡子，朝身旁的人問道：“這燒雞，真就那么好吃？”

　　他身旁的一個看似明白的人一副君子裝扮，展扇笑道：“這燒雞倒不見得多好吃，可這帶頭吃燒雞的姑娘，卻是個頂會玩弄人的機靈鬼兒——您猜她是咋賣的這么多燒雞？”

　　虞司默稍稍揚眉，湊近了聽。

　　那人笑道：“燒雞好吃是一方面，但是這個玲瓏姑娘，會和每一個在場客人說，這燒雞的美味，非心思玲瓏之人不能體會，那么自然大家就想為了證明自己是個心思玲瓏之人，而去買這一只燒雞了。”

　　賣的是燒雞，賺的是銀兩，拿捏的是人性和虛榮心。

　　有點兒意思，好一個玲瓏姑娘，也好一個玲瓏燒雞。

　　虞司默聽著這人的話，唇角露出一個輕輕上挑的弧度，眼神中是興味盎然的顏色，但唇邊弧度卻幾不可察。

　　那人又道：“這位爺您就稍等會兒就是了，您聞著這燒雞的香味兒沒有？燒雞才剛剛在火上發出香氣，就快熟了，玲瓏姑娘再有一刻鐘，就要出場了。”

　　“多謝。”虞司默微微頷首，薄唇翕動之間，饒有期待之意。

　　果不其然，一刻鐘后，辛白筠就從二樓走了下來。

　　一時間四座驚起，喧囂不已，人聲鼎沸，各個公子哥兒都起哄著讓她快把燒雞拿出來。

　　“諸位稍安勿躁，待會兒后廚的人就把燒雞都擺在大家眼前了。”

　　辛白筠病愈后是越發精神抖擻，連帶著氣色也好了不少，上了些脂粉后，就更顯得絕色傾城。

　　辛白筠笑著走下樓梯，步態不疾不徐。

　　虞司默看其身段裊娜，但卻不算步步端莊穩重，該是個機敏靈巧的姑娘。

　　穿著上，她不喜好奢靡華美，衣衫長裙都素的很，天青色和雪白色相間，反倒多了些與世無爭的味道。

　　她有一雙杏核兒般的水眸，眸底清澈，瞳孔有神，不似凡俗女子呆滯死板，鴉青羽睫更是濃密纖長，微微垂睫時，就好似在下眼瞼上落下一層陰翳。

　　而她面上，還懸了一張故作神秘的輕紗，輕紗掩蓋住她一半風華絕代的玉容，但卻隱約露得出其薄唇如櫻，瓊鼻高挺。

　　至于辛白筠當玲瓏姑娘的這些日子里，她似乎很享受眾星拱月的感覺。

　　但抵不住她心底覺得自己在長樂樓這地界兒窩囊。

　　這秣陵上下都只知道她是一個月前來的長樂樓，但卻沒有人知道她曾經的身份。

　　她身世的秘密大概只有她辛白筠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