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八走了沒幾步，見趙祁川這么說，停下了腳步。

　　一方干凈整潔的書桌上擺放了盆蘭花，宋小八略略收起袖子，動手給趙祁川研墨。

　　趙祁川全程都在看著手上的卷宗。

　　宋小八這墨研著研著，眼神不由自主地就瞥向了身側的趙祁川。

　　趙祁川生得好看，側臉看過去時，輪廓線條剛硬，從額頭到鼻尖再到下巴，連著喉結活生生勾勒成了一副美男圖。

　　宋小八看得癡迷。

　　她向來覺得師兄陸景明的面相端正，是活脫脫的美男像，萬不曾料到遇見了趙祁川，就連研究卷宗時的微微擰眉都能惹得宋小八在心里贊嘆。

　　“你若是再不專心做事，本王的這張臉可要被你看穿了。”

　　趙祁川冷不丁地來了這么一句，視線仍舊在手上的這本卷宗上，嗓音平穩，沒什么起伏波瀾，也沒有被冒犯的不悅。

　　宋小八嚇得就差失手把手中的墨碇給甩出去。

　　趙祁川放下手上的卷宗，一手抵著下巴，側過腦袋，目光落在了宋小八身上。

　　“本王這臉上有東西，嗯？”

　　宋小八臉“蹭”地下就紅了，忙給自個兒解釋：“沒，沒，是奴婢冒犯了王爺，還請王爺恕罪。”

　　她放下手上的活計，雙手極其不自然地絞作一處，怯生生地抬頭飛速看了趙祁川一眼，又趕緊埋下腦袋。

　　“是，是王爺太好看了，奴婢沒忍住，多看了幾眼。”

　　宋小八小聲嘀咕，雖然音量不大，卻在這寂靜地的書房里，真真切切地川道了趙祁川耳朵里。

　　趙祁川繃得緊緊唇線倏爾向上微揚，眼里已然是帶了點溫情。

　　他沒說話，只無言打量站在面前的這個小丫頭，與今早不同的穿著，樸樸素素，卻散著清麗的氣質，看膩了身邊爭芳斗艷的侯府貴女，偶爾身邊來了這么個如同清粥小菜般的女子，趙祁川自覺是別有一番趣味的。

　　只是這番閑情未持續多久，宋小八就見趙祁川收了手上的卷宗，大拇指和食指捏著眉心，一副心煩氣躁的樣子。

　　他叫外頭的余煙將鮑叔喊了過來，將這本卷宗隨意地朝桌上一扔。

　　“工部的人辦事都是個什么德行，瞧瞧這東西，做得還真就挺像模像樣的。”

　　鮑叔聽王爺這么說了，目光也來到桌上這本卷宗，猛然領悟，大驚：“王爺，這卷宗莫不是……”

　　“假的。”一句話冷冷擲地，聽得在場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宋小八更是未能想到趙祁川居然這么快就識破，也不忙著研墨了，瞪眼瞧著趙祁川。

　　“該死的，小的這就去找工部的人算賬。”鮑叔咬牙切齒，扭頭就準備走。

　　“不必了，既然他們有心隱瞞，這其中肯定有什么端倪，須得我改日啟奏皇上，下一趟江南才行。”

　　“王爺這是打算親自下江南么？”鮑叔問。

　　趙祁川明顯看上去不大高興：“我雖在京城，可江南全是我的勢力，敢在我地盤上鬧事兒，自然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那小的這就去給您準備去。”

　　鮑叔出去，屋子里悄然一片，宋小八見趙祁川也不寫字了，兀自坐在椅子上，對著窗外沉思，自個兒也不好再做什么，停下手中的活計，就這么干站著。

　　“王爺，這卷宗，您怎么就說是假的呢。”她是實在好奇，她這邊偽造的東西自然不是那種一眼就被人識破的廉價貨，怎的趙祁川偏生都沒翻幾頁便察覺出了不對勁。

　　話畢，趙祁川警惕地目光便投向宋小八去，惹得宋小八不寒而栗。

　　不過片刻，趙祁川便緩和了神色，輕嘆了口氣：“江南是富甲鹽商的聚集地，鹽商們但凡想賣鹽，得花錢從朝廷買鹽引，你可還知道。”

　　宋小八點頭，朝廷一向對買賣私鹽的嚴懲不貸，她縱是平民百姓也明白鹽的重要性。

　　“這回關鍵問題便是出在這鹽引上，而然這份卷宗為了粉飾太平，故意將二十年太上皇年間的記錄檔案一字不差地抄到了這份卷宗上，乍一看，還真就挺像那么回事的。”

　　趙祁川連連嘆氣，嘆的是這起案子有心人在背后作祟，他連簡單的案情究竟如今都無法得知，可見欲蓋彌彰背后的真實隱情該有多嚴重。

　　宋小八暗自在心中驚嘆，敢情這人連太上皇年間的檔案都記得住，也難怪他們偽造的卷宗逃不過趙祁川的火眼金睛。

　　一想起自個兒辛辛苦苦偷偷摸摸搞調換，提心吊膽地隱瞞設計，到頭來就這么被趙祁川輕易識破，宋小八有種白忙活的懊悔感。

　　“咳咳。”趙祁川這時候故意咳嗽了兩聲，惹得宋小八忙收回思緒，茫然地將他看著。

　　“本王告知你這么多東西，你，拿什么來回報啊？”

　　宋小八眨巴兩下眼睛，腦袋瓜子里極速運轉，然后彎腰畢恭畢敬給趙祁川斟滿了茶。

　　“王爺請喝茶。”宋小八狗腿精上身，開始瘋狂巴結趙祁川。

　　趙祁川微微皺眉，看樣子挺不滿意的。

　　“王爺請吃點心。”一招不行，再來下一招。

　　趙祁川索性一手撐起下巴，慢條斯理地看她演戲。

　　宋小八見自己的小伎倆很快就被趙祁川識破，咧嘴一笑，露出口整潔的貝齒，眼睛瞇成彎彎的月牙。

　　趙祁川見她這幅乖巧模樣，一掃先前心中陰霾，朝她勾勾手指。

　　宋小八雖心里七上八下，可也不敢撫了趙祁川的意，小小地往他跟前挪了幾步。

　　“可還想回老家江南玩玩？”趙祁川沉下嗓音，問她。

　　宋小八驀地一怔，然后想都沒想就點了點頭。

　　耳邊回響起的，是那晚陸師兄對她說的話——“你得一直待在趙祁川身邊，想法子靠近他，騙取他的信任，最好能夠……成為他的妾。”

　　她長年累月地在外執行任務，曾陪伴過多少人，又騙取過多少人的信任，連她自個兒，都已經數不清。

　　她很清楚，這一回，亦是如此。

　　窗外一輪皎月高高孤掛于漆黑的夜幕中，月光像是層白紗輕輕籠罩在周遭，一切都變得虛實不清起來。

　　宋小八眼中一抹難以言喻的神色閃過，說不清是悲還是喜，總之她緩緩開口，應了趙祁川。

　　她說：“王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