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接連行駛了幾日，一路上眾人皆已是風塵仆仆，加之沿途并未有什么客棧飯館，大家已經很久沒能好好吃上一頓了。

　　宋小八從驛站附近農舍花重金買來幾樣食材，打算借用停靠客棧的后廚房給大家做一頓美味。

　　正在廚房里同蜜兒忙活著，就聽見庭院里鮑叔和趙祁川的談話聲。

　　“王爺，剛接來密報，說是江南新上任的那位鹽政老爺，死在了家里。”

　　隔著紗窗，雖瞧不大清院子里鮑叔的身影，卻能從他的語氣里聽出此事不簡單。

　　“這回事情是他一手捅的簍子，所有證據罪行皆是他搜查出來的，如今就這么說是在家自縊了，這……”

　　趙祁川負手站在一棵老樹下，來回踱了幾步，像是在思慮著什么。

　　鮑叔接著問他：“王爺，這事兒恐怕背后牽扯的真不簡單。”

　　廚房里的宋小八和蜜兒放下手中的活計，互相看了對方一眼，趙祁川沉穩的嗓音從窗外傳來。

　　“先是假卷宗，再是真人命，倒還真有點像某家辦事的風格。”

　　鮑叔聽趙祁川這么說，也心知肚明：“王爺是說，東廠？”

　　“先是往里送銀子，銀子不成就是殺人滅口，總之得想法子堵住他的嘴，這新上任的鹽政是條漢子。”

　　“可如今揭露案子的人都死了，這件案子還怎么辦下去。”鮑叔擔心的，是趙祁川此番下江南，會一無所獲。

　　不光會一無所獲，還會因為鍥而不舍的追究這件事，惹自個兒一身麻煩。

　　“怕什么，曹順淳那家伙難不成還敢對我下手？”趙祁川覺得鮑叔的擔心完全就是杞人憂天。

　　鮑叔躬身站在趙祁川旁邊，略帶些焦慮地搓了搓雙手。

　　“前幾日在您的生辰宴上就有人派刺客暗殺您，想必上回沒得手，正籌劃著下回呢，王爺務必得小心啊。”

　　后頭兩人邊說邊朝著庭院門口走去，話音漸遠，也就聽不大清了。

　　宋小八收回思緒，重新忙起手中的菜，身旁的蜜兒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

　　“聽他們方才所說，如今案子的牽頭人都已經死了，這案子還有什么查下去的必要么。”

　　宋小八搖頭，她其實很不明白，如今這官場上烏煙瘴氣，趙祁川大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他們去，這么細細追究下，怕是沒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反而惹得一身不爽快。

　　午飯吃得相當沉悶，盡管宋小八和蜜兒盡心盡力做了一桌子菜，趙祁川也只神情嚴肅地迅速吃完。

　　飯后鮑叔對著余煙說道：“叫車夫改路線，我們不走官道，走小道。”

　　“為什么啊。”余煙不明白，直接問鮑叔。

　　“江南那邊出了點事，走小道快點。”

　　于是，宋小八一行人連夜加急，比預先行程還要早好幾日，快馬加鞭地趕到了江南。

　　是夜，馬車停在了江南城外的驛站里，宋小八在一行人都睡下的時候，偷偷摸摸走出屋子，來到月朗星疏的庭院。

　　庭院門敞開，走幾步便是一條細細的溪流，只要跨過這條溪流，便來到了人人都說好的江南。

　　宋小八思緒萬千，加上白天在馬車里迷迷糊糊睡過，這會兒子吹著冷風，更是無甚睡意。

　　她去后廚房要了碟花生米，又買了一小壇子米酒，獨自坐在樹下的石桌前，小口飲著。

　　“果真京城是比不得這兒，就連夜里的風兒吹著，都比京城的暖和許多。”身后熟悉的聲音響起，宋小八回眸，驚訝都這會兒子了，怎么趙祁川會在此處。

　　“王爺。”來不及收拾桌上的殘羹，宋小八窘態萬分，只好起身給趙祁川行禮。

　　“行了。”趙祁川向來不拘這些，也跟著坐下，拿起桌上的小酒杯，給自己倒了一杯。

　　宋小八不敢坐，就這么干站著。

　　“坐。”直到趙祁川發話，她這才磨磨蹭蹭地捱了石凳子的一個角坐下。

　　主仆有別，她始終記著這句話。

　　“可還是回到了故鄉，想起太多曾經的事情了？”趙祁川喝了口酒，這么問她。

　　先前說江南是自己的故鄉，純屬按照上頭的指令胡縐，宋小八壓根不清楚自己究竟出生在什么地方，從她記事起便是大街小巷天南地北的流浪，哪里分什么江南江北的。

　　只不過她先前的確來過江南，故而就著那段記憶，對趙祁川點了點頭。

　　“還是生在尋常人家里好呀，家里長家里短的，雖則瑣碎，卻平淡溫馨。”趙祁川感嘆的是他自小長在人心叵測的深宮里，所謂的血緣關系，只不過是維系權利的一個紐帶，一個工具而已，而整日待在爾虞我詐的皇宮里，難免會派生出對普通百姓簡單日子的向往。

　　可宋小八并不這么想。

　　“王爺那是沒有在尋常人家里生活過，路有凍死骨是常有的事兒，尋常人拿不出銀子丟了性命的大有人在。”正是因為體會過了窮苦困頓的日子，宋小八才清楚趙祁川口中所謂的尋常人家的溫馨，只不過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偶爾過膩了朱門酒肉的生活，得來的一句不切實的感慨而已。

　　趙祁川覺得她這句辯解有趣，又喝了一口酒，語調隨意且悠閑：“我隨口說說的，你別放在心上。”

　　宋小八隨即回應他：“奴婢不敢。”

　　“明兒咱們便進城，屆時我去辦案子，你叫鮑叔給你點銀兩，就說是我吩咐的，帶著余煙他們，去城里逛逛。余煙那小子長這么大沒來過江南，可高興了。”

　　說起小廝余煙，趙祁川那是又好氣又好笑。

　　宋小八知道趙祁川對待下人們好，又是給銀子又是讓出去玩的，心中自然感激：“奴婢謝過王爺。”

　　“咳咳。”趙祁川故意清了清嗓子，拿眼看向宋小八，“謝謝就完事兒了？”

　　合著早在書房里就已經拿宋小八開過玩笑，馬車里又逗趣過一回，宋小八已經全然習以為常，笑著回趙祁川：“王爺別拿奴婢開玩笑了。”

　　敢情趙祁川這人看著嚴肅，實則背地里盡?愛拿人開玩笑。

　　“我沒開玩笑，我是說真的。”趙祁川一改先前嬉笑態度，這么對宋小八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