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行少年下了堂，青魚指使著一群宮女偌大的內房中置了桌案，將葉藺課上所用的書卷放在一側，又備了墨寶，擺了雙開的水墨屏風，這才同宮女離去。

　　葉藺閑暇翻了兩下書卷，故作無趣地丟在案邊，疏懶趴在案上，頭歪向那半圓的紅木窗扇邊，呼呼睡了過去。

　　須博源本是心疼葉藺，見她如此不思進取，一手握著戒尺，臉堆得漲紅漲紅的。

　　“出宮不準胡說。”須博源冷哼一聲，吩咐幾個毛沒長齊的小子。

　　“嗯嗯。”幾個人胡亂地應付地點頭。

　　太傅尚在，他們不敢多說閑話，只是眼底本該的尊敬淺薄了不少，便自顧自背詩去了。

　　葉藺直至散學后才醒，抬手塞了一本書放在衣襟前，又覺得不妥，撕了幾頁書墊在繡鞋內，弓腰翹著腳，起來晃了晃身子，走了出去。

　　須博源正在欄桿前喂魚，看到她出來，恭敬喚了一聲“皇上”，再無下文。

　　顯然對葉藺是大為失望。

　　天霧稍稍濃了些，鋪上淡薄的青灰色，細細點點的春雨斜斜而下，沾濕了葉藺的墨發。

　　葉藺卻是不敢走了，靠在御花園的假山背后，想將鞋底的幾頁書翻出來，盈潤的眸子瞥清一個人時，葉藺吶吶收回腳，虛虛踮著腳尖踩在地上。

　　那人撐著傘，冷嘲：“怎么？睡得昏過頭了，連腳都站不穩。”

　　“腳跟傷到了。”葉藺別過臉，生怕那人抓住她眼底的虛色。

　　衛秦淵眼底已有不耐，手攬過葉藺腰側，整個白團子騰空而起，軟手搭在那人的胳膊，喉頭發緊。

　　是嚇的。

　　唯恐那人去翻開她的鞋，看到她藏著的書頁，露出譏諷而嘲弄的表情。

　　人生而世，已是不易，她可不想因為莫名的權謀之爭丟了命。

　　“你很怕？”衛秦淵問。

　　“只是餓得沒了力氣，待會吃些膳食便好。”葉藺昂頭軟笑。

　　衛秦淵不信，抱著她走著：“說的都是假話，你跟本王交代，到底隱瞞著什么事？”

　　“沒……沒有。”葉藺聳拉著腦袋。

　　衛秦淵唇角抹笑：“本王唯獨好奇的是，你為何叫本王皇叔？你母親算是本王長姐，按理，你應該叫本王皇舅才是。”

　　葉藺呆呆瞅著衛秦淵，她差點忘了這茬事，衛秦淵跟長公主駙馬是有那么點親緣關系的，當年駙馬得了魏國公眼緣，將其收為義子。

　　衛秦淵的親生父親，便是魏國公的嫡親弟弟，兩人算是兄弟，她喊那一聲皇叔并不算過分。

　　衛秦淵冷笑：“是先皇那個老家伙告訴你的？”

　　“算是。”葉藺深知這位攝政王忌諱當年的事，頭皮一麻一麻的。

　　“還是有心了。”

　　衛秦淵說出這么一句沒頭沒尾的話，讓葉藺略略無措，衛秦淵低頭看著她白皙的臉，葉藺是個公主身，長年都不受苦，她軟乎乎的手都幾近透明，身上并無熏香，是一股淡淡的略帶甜的奶香。

　　衛秦淵忽得想到那盤紅糖糍耙。

　　他半邊臉都隱在朦朧煙雨中，薄紅的唇角勾起一抹詭譎的笑容，而不巧的是，葉藺剛好看到了，一陣戰栗。

　　他會不會突然拔出匕首，直接捅了她？

　　她這樣的，是不配坐在皇位上的。

　　“皇叔，我不喜歡皇位。”葉藺連扯開他的袖子，臉板著，一派正氣。

　　“本王還沒那個耐性跟個孩童計較。”衛秦淵戳戳她的軟肉。

　　似是放不下這等溫軟的手感，他又戳了戳。

　　葉藺更呆了。

　　所以……養肥了再宰？

　　“本王讓御膳房傳了膳食，待子時了，你再回尚元殿休憩。”

　　子時？

　　葉藺心頭發苦，不過還是笑迎著衛秦淵；到了御書房，葉藺坐在紅木案側，盯著那青花做底的瓷碗里的水晶肉餃，一顆顆咬完。

　　側頭，那人一手撐在梨花木案上，雙眸緊合。

　　葉藺小心湊了過去，在他臉前揮了揮手，見他屬實是睡著了，小手握成了一個拳頭。

　　要不趁著這時，把這逆臣錘一頓？

　　“吃完了？”那人開口。

　　葉藺背過手，心虛地攥緊：“嗯，皇叔若是無事的話，朕先回去了。”

　　那人不動，指尖細細磨著奏折的紋路：“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葉藺一心思都撲在那腳下墊著的書頁，一經衛秦淵提醒，才想起自己要陪這糟心的逆臣度至子時，悶悶不愉地跪在軟墊上。

　　前世她讀書甚少，如今重來一世，無非是想多讀些書，長些見識，可眼前這人竟是這般可憎。

　　葉藺本是想著偷偷看，可想著這人是往后的帝王，觀察力何其敏銳，只得按捺住拔鞋子的沖動。

　　“永州的事，已經派人處理了，治水的法子尋到了。”衛秦淵忽得開口。

　　葉藺點頭，斜眸瞥到那人眼梢下泛青的眼圈，怔了怔，這人幾日都沒好生歇息？

　　葉藺扯扯唇，她又何必同情；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饒是這人最后成了明君，那也是他應得的。

　　只是目前，她還是保住她的小命為好。

　　“那杜允呢？”葉藺小聲問道。

　　“什么杜允？是身為女子，怎可隨意喚男子姓名？”衛秦淵語氣冷淡疏離。

　　葉藺斜了他一眼，彎了眉眼：“哦，皇叔說得極是。”

　　一時尷尬，書房外傳來太監總管蘇云的聲音：“皇上，王爺，戶部尚書前來覲見。”

　　“何事？”

　　蘇云說不清楚，衛秦淵派太監開了門，杜偉大步而進，畢恭畢敬地行了跪禮，他雙眸渙散，束在冠上的頭發可見幾絲白，臉上的皮都是松扯的。

　　“明日本王親自去永州一趟，若是尋到，定然帶回來。”不等杜偉說話，衛秦淵奪過話茬。

　　杜偉渾濁的眸子顫了顫，雖是不抱期望，但還是頗為感動：“多謝王爺。”

　　衛秦淵點了點桌案，又道：“皇上少不更事，此事雖說莽撞，可水患一事出乎意料，往后學著........”

　　“往后，自然是由衛愛卿代為處理，他年長，處事穩妥，之前的事是朕錯了，朕向尚書大人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