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

死于心臟衰竭。

在受了二十多年心臟病的折磨后，我安詳地死了。

我又活了。

四周一片漆黑。

這是哪里？

我在黑暗中躺了幾秒，剛想活動一下身體。

“砰”地撞到了頭頂的板子。

我好像，還在棺材里。

我還沒死透？

不應該啊，我記得我是在醫院的病床上緩緩咽氣的。

我試著四處摸索。

太好了，我的棺材板是滑蓋式的。

我挪開蓋子，被土砸了一臉。

然后我突然就意識到了不對勁。

我顫巍巍地把一根手指放到鼻下。

草，沒氣。

凌亂了片刻，還是先爬出去再說。

好在我剛死不久，頭上的新土還不是很緊實，我費了許多勁終于從土里探出上半身，然后撐著我的墓碑爬了出來。

這輩子沒這么大運動量過。

我被埋在祖山里，旁邊是我爸的墓，這山我倒是很熟悉。

重新填了填土，我信步往山下走，心中有些茫然。

我變成僵尸了？幽靈？活死人？

捏了捏我手臂上的肉，還挺緊實，也沒有變色。

就在這時，我忽然看見不遠處出現了另一個人影。

是個高個子的黑發青年，背后背著個大包。青年樹影下的側臉籠著一圈眩光，輪廓像少女漫男主一樣優越，不知是哪家的后輩。

我正準備躲開，但他卻很耳尖地聽到了這邊的動靜，撥開樹葉看了過來。

青年的全臉轉過來，他的另一只眼睛上居然蒙著繃帶，薄唇緊抿著，面色蒼白難掩疲憊，卻有種頹廢消沉的美感。不過，我覺得他很眼熟……

看到我，他的獨眼猛然睜大，喊了一句：“席菲。”

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傳入我的耳中。

——我想起來了！

他是顧西澤！我的高中同學。

也是我高中時代的……初戀。

對方很快就從一臉震驚中醒悟，撥開樹枝朝我走了過來。

我下意識地后退。

顧西澤已經邁開大長腿到了我眼前，一把抓住我的手。

我們兩個都瞬間瞪大眼睛。看看對方，又看看我們抓在一起的手。

“席菲！你沒死？”

他抓著我，表情十分驚喜。

我默了一瞬，艱難地說：“其實……我死了。”

顧西澤：？

我拉著他的手摁到我胸口。

顧西澤掙扎了一下，臉紅了。

他的臉很快由紅轉白。手也不避諱地反復摁了摁。

他感受到了，我沒有心跳。

他露出震驚的表情，震驚之外，還有一些復雜的、我讀不懂的情緒在他眼中翻涌。

不過就在他摸我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壽衣，里面沒有穿內衣。

我不知道我的臉有沒有紅，反正顧西澤收回手后，氣氛有些尷尬。

“呃。”

“你……”

我們同時開口。

顧西澤示意我先說。

“呃，哈哈，好巧啊。沒想到在這里能碰到你。”我其實也不知道要說什么。

“不巧。我是來看你的。”

“……謝謝你啊。”

深山老林里，一個來祭奠我的人突然看見穿著壽衣的我。真是難為他不害怕，還抓我手。

半晌，顧西澤踟躕地開口：“那你呢，你……”

我攤了攤手：“我也不知道。”

顧西澤深吸了一口氣。

“不管怎么說，先下山吧。要我送你回家嗎？”

顧西澤你不要一臉坦然接受現實的表情啊！

說到“回家”，我有些郁悶：“我現在不知道能去哪。”

父親死后母親改嫁，我常年住在醫院里。積蓄更是死前花完了。

早知道我不死，就應該存點錢換成現金陪葬。

我忍不住把心里的想法說了出來。

顧西澤看著我悔恨的表情，竟然在憋笑？

他說：“那要不要跟我走？”

我瞪大了眼睛：“你不怕嗎？”

“我怕什么。”

“我是死人誒……”

“所以呢？”

顧西澤狀若不解地蹙眉：“你在擔心什么？難不成你會吃了我嗎？菲菲。”說著輕笑起來。

靠。

干嘛突然叫我中學時的昵稱，很羞恥！

顧西澤還在笑，臉上纏著的繃帶隨之扯動。

我忽然正色，問他：“顧西澤。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記憶中那個少年有著我最愛的清澈眼眸。

顧西澤臉色變了變。

“不小心傷到了。”他摸了摸繃帶，故作不經意地說。

“是暫時傷了還是……”我問。

他用他僅剩的左眼看著我。

我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