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月眼睛一亮，抓著周氏的手不住搖晃，“母親，長姐派人送東西來了。我就知道，長姐不會不管我們的。”

周氏努力壓制上揚的嘴角，輕輕拍林知月的手，眼睛卻死死盯著內監手中的木盒，“莫要大驚小怪的失了體面，你長姐是我們林家最出色的女兒，自然是記掛家里的。”

待內監下馬，林家一家人便都頂著寒風跪在了地上。

陸宛看著這熟悉的一幕，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這林家男人都沒什么出息，唯有一個長女林如霜在京中曾有過人淡如菊的才女名聲，多年前入了三皇子府為妾。

后來三皇子登基，便封了一個林嬪。

在宮中為妃多年，從不為家里求什么，甚至皇上主動提出要恩賞林家人時，也被她推拒了。

就連這次林世源身陷文字獄帶累全家流放，林如霜知道也只是淡淡地嘆息一聲。

“我與皇上是少年相守的情意，決不能被任何俗事玷污，我只想在宮中守好我與皇上之間的深情厚誼，告訴阿源和母親，多多保重吧。”

一時間，人人皆贊林嬪大義，人淡如菊。

在林家人期盼的目光中，內監打開了那華麗精致的木盒，露出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

待到內監把梅花塞到林世源手里時，林世源才從呆愣中回過神來。

看看梅花，又看看內監手中空空如也的華麗木盒，才確定長姐林如霜帶給他們的，只有一枝梅花。

耳邊是內監在轉達林嬪的話，叮囑他們要如這梅花一般，無論何時都不能失了風骨氣節和體面，要在寧古塔凌寒獨自開。

此時已是秋末冬初，林家眾人身著單衣，哆哆嗦嗦的地跪在寒風中，手捧梅花朝著皇宮的方向遙拜謝恩。

地上寒涼，嬌生慣養的林家人凍得臉色青紫，牙關緊扣。

陸宛強忍著沒有笑出聲來，這就是他們推崇的高潔之人，手中捧著的不俗之物，如今怎么反倒是這副吃了穢物一樣的神情。

這時，遠遠的一輛馬車疾馳而來，車還沒停穩，一個圓滾滾的小老頭就連滾帶爬地從車上下來，嘴里念叨著，“還好來得及，還好來得及。”

他身邊一個梳著雙環髻的纖細身影忙不迭地跳下馬車扶住他。

陸宛看著面前這一老一少鼻子一酸，眼淚就猝不及防地落了下來。

陸元貴眼中含淚，顫抖著手用一件灰色粗布的厚實棉衣裹住陸宛，聲音哽咽，“宛兒，是爹對不起你，當初只想著把你高嫁個清流人家，以后不用再受人白眼，但是沒想到竟讓你被林家累得流放那等苦寒之地，爹爹悔之晚矣啊。”

陸宛緊緊握著陸元貴的手，“爹爹，莫要這么說，女兒不怪你。”

陸元貴少年喪妻，怕繼室虧待了子女，便一直沒有再續弦，一個人拉扯著長子陸聿和女兒陸宛長大。

陸聿五年前在落雁關戰死以后，陸宛便成了他唯一的牽掛，千挑萬選了林家這個名聲極好的清流人家，又以半數家產做了嫁妝，只求女兒能有個好歸宿。

陸宛當然知道父親的苦心，所以一直都報喜不報憂，唯恐父親擔心。

可憐她前世命喪寧古塔，至死都沒有再見父親一面，讓父親林家人蒙蔽，她死后還一直供養林家人，讓他們繼續過錦衣玉食的日子。

陸元貴一邊說一邊把一個碩大的包袱塞到陸宛懷里，“乖女兒別怕，這里面是銀錢吃食衣服藥材。”

“押送差役爹也花了重金打點好了，路上不會為難你們的。寧古塔那邊爹也已經派人去開鋪子做生意，置辦宅子了。只要你這一路保重自身，平安到了寧古塔，一切就都好了。”

因著到底是林嬪的娘家，所以今上還是對林家人網開了一面，只是流放，貶為罪籍，常居寧古塔，沒有貶為奴籍。

到了寧古塔，還是可以過平民百姓的日子。

“對了，還有元寶，這丫頭也非要跟來，你們倆這一路互相照應著。”

元寶一張小臉圓乎乎的，身上同樣背著一個碩大的包袱，哭著抱住陸宛。

“娘子，我要跟著你。”

陸宛輕輕撫摸元寶的頭發，淚水滾滾落下。

元寶是跟她一起長大的貼身丫鬟，說是情同姐妹都不為過。

從小就聰明伶俐，對于算賬做生意十分有天分，當初陸宛嫁人的時候，本來元寶是應該陪嫁的，但是她不忍埋沒元寶于規矩森嚴的林家后宅，便把元寶留在陸家，幫她打理生意。

所以這次流放，元寶才能逃過一劫。

前世元寶也是這樣，自愿追隨她流放，一路上幾經艱難險阻，好不容易到了寧古塔，卻在陸宛病倒以后，被林家人發賣到了那不見天日的去處。

陸宛一手抱著沉甸甸的包袱，一手抱著元寶，看著急白了頭發的爹爹，一字一句，誓言般鄭重。

“爹爹，女兒此去，定會護好自己和元寶，好好再活一次。”

差役的催促聲已經不耐煩地響起，陸宛和父親不舍地告了別，帶著元寶回到了林家人之中。

林知月跟在周氏身邊，看看林世源手里林嬪賜下的梅花，又看看陸宛的兩個大包袱發出一聲鄙夷的嗤笑。

“果然是滿身銅臭的商賈，嫁到我們林家多年，也沾染不了幾分風骨，視這些俗物如珍寶。”

一旁的周氏、林世源和孟雪雖沒有說話，但也是一臉贊同。

這種毫不掩飾的冷嘲熱諷，陸宛聽了三年，甚至日積月累之下，她還真的覺得是不是自己太過看重錢財，丟了林家的人。

所以便處處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們臉色行事，半句不敢提錢，任這群“不在意錢財”的高潔之人肆意揮霍她的嫁妝。

這次，她沒有再如往常般羞愧地低下頭，而是看著林知月的眼睛，聲音平靜：

“小姑說得是，我這一路上定會小心謹慎，不讓夫君婆母小姑還有嫂嫂沾染一絲俗物。”

她的東西，林家人休想再沾染半分。

元寶以前時常去林家給陸宛送賬本，是知道自家娘子對林家人是如何卑微忍讓的，忽然聽到陸宛這話，元寶眼睛一亮，又怕陸宛只是一時之氣，所以不敢顯露出來。

林知月覺得陸宛語氣不似之前那般恭順，柳眉一皺，剛要發作，忽然一旁的差役用鞭子在空中甩了一個脆響。

“時候不早，該上路了。”

陸宛循著聲音望去，忽地眉頭一皺，這怎么和前世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