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溫藝玫緩過來，天色已暗，賓客也走光了。

她蜷縮在沙發里，突然驚醒。

身上不知何時蓋上了一條絨毯，房間里的溫度也被調得剛剛好。

她把腳放下，剛好踩到一雙溫暖的兔頭毛絨棉拖。

還是她四年前穿的那雙。

她不知道江硯文是怎么做到讓鞋子保持溫度的。

但還是由衷地心里一暖。

她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出去。

飯廳里亮著柔和的光。

桌上擺著幾道菜，有的冒著煙，有的沒有。

繡球時蔬、蟹粉白菜、口蘑蝦滑、玫瑰荔枝盞、椰香奶酥蛋羹、芝士吐司脆……

都是她小時候愛吃的。

可現在的她，完全不喜歡。

她夾了口還冒煙的白菜，輕嚼了口。

只覺有些爛過頭了，頓時沒了胃口。

放下筷子，抬頭剛好看見江硯文端著一碗熱湯出來。

這些年在國外，她一直偷偷關注著江硯文的消息。

三十出頭，就評上了教授。

他的幾部小說，一經發表，就賣出了千萬版權，很多時評家都稱贊他的作品會成為經典，他本人也被時代雜志評為21世紀最有潛力的作家。

尤其那部《小玫瑰》更是被翻譯成多國語言，暢銷全球。

加上他本就不輸影星的姣好面容，更是迷倒了萬千少女。

甚至在巴黎秀展上，還有人拿著他的小說，托溫藝玫找他簽名。

誰能想到，這樣一個青年才俊，現在竟然圍著圍裙，給她做飯？

“小玫，那幾道菜已經冷了，你等會兒吃，我再熱熱。”

她看著桌上的菜出神。

他在這兒等她多久了？這些菜又熱了多少次？

他是心中對她有愧，才這么做的吧。

溫藝玫抬手制止：“你做的都是我媽愛吃，我早就不愛吃這些了。”

江硯文愣了一下，他聽出了她語氣里的揶揄。

“江老師是年紀大，記不得了嗎？”

他沒生氣，又盛了一碗熱粥推到她面前：“那喝碗小米粥吧，養胃。”

他知道她在國外落下了胃病。

可她不買賬：“我和江老師不是同齡人，我還沒到養生的年齡。”

江硯文沒說話，他對“同齡人”三個字沒好感。

“江老師，坐下吧，我們聊聊。”

江硯文應聲用圍裙擦了擦手，拉開她對面的椅子，邁開長腿坐了下來。

他面色沉靜，神色間卻透著一股莫名的緊張。

“我知道我媽把遺產都給了你。”

“是這樣。”他沒有否認，也沒有解釋。

溫藝玫嘲諷他：“所以你當初接近我們，是為了我媽的遺產？”

他否認：“如果是這樣，我早就帶著錢離開了。”

他到底要如何才能對這個小自己十歲的女孩說出口：自己早就覬覦她了。

十八歲陽光明媚的她，曾是他灰暗生活里的一道光。

她走后四年，他一邊照顧溫老師，一邊等溫藝玫回來。

他心中那股不敢言明的隱晦愛意，再見到她時，就已經抑制不住了。

“那你想要什么？才能把遺產還我。”

你。

我想要你，溫藝玫。

話到嘴邊，江硯文咽了回去。

他說不出口。

畢竟她還在叫自己老師。

江硯文把那份遺囑推到溫藝玫面前：“你仔細看看這份遺囑。”

溫藝玫上飛機前收到了這份文件，當時她太過悲傷，只看到前面“溫婉女士的全部遺產，在身故后全數贈予江硯文先生”，又太過憤怒，所以后面并沒有看完。

此時她逐字翻閱。

怎么都沒有想到，會看到那行字：“若溫藝玫女士與江硯文先生成婚，則以上財產盡歸溫藝玫女士名下。”

坐在對面的江硯文，手攥得指節發白，他努力在她面前假裝平靜。

從溫藝玫的表情來看，她已經看到了那項附加條件。

這份遺囑寫在溫婉病重之時。

他當時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隱秘暗戀早就被溫婉察覺。

更沒有想到，她會制定這樣的遺囑。

溫婉在彌留之際對他說：“硯文，小玫只有交給你，我才放心。”

其實對他來說也是。

只有他自己親自照顧小玫，才能放心。

可感情的事，怎么能勉強？

他也早就想好，如果她不愿意，他就走贈予形式，把溫婉的遺產還給溫藝玫。

但是他怎么都沒有想到，自己會在溫藝玫嘴里聽到這三個字：

“湊合結。”

十八歲時，溫藝玫就幻想過這一天。

她想象自己會在他求婚時說出“我愿意”，沒想到現在這三個字，變成了“湊合結”。

江硯文愣住了，他更多的是擔心。

擔心她在隱忍，就像她小時候忍痛不哭一樣。

“小玫，我希望完全尊重你的想法，如果你覺得不合適，那……”

“不必。”

“江老師，您是年紀大了耳背嗎？”

“我說湊合著結，您沒聽清嗎？”

他怎么沒聽清？他恨不得現在就去領證。

他生怕一轉身，她又跑到國外去，不見了。

可他更怕溫藝玫不是出于自愿，怕她只是為了拿回遺產。

“江老師，這么跟你說吧，我和誰結婚都無所謂，反正我沒有男朋友。難道張老師……”

溫藝玫在試探。

她沒說完，江硯文就脫口而出：“沒有。”

她對這個答案很滿意。

“那你在猶豫什么？”

“難道是因為我比你小十歲，你不能接受？”

江硯文不愿意表現得過于殷切，又不想提及他們這十歲的差距。

便搬出一句：“這是你媽媽的遺愿。”

溫藝玫眉頭微皺。

她早就知道。

“所以還是因為我媽媽。”

她把遺囑拍在桌上，帶著些許怒氣起身離開：“我累了。”

“周一之前別吵我。”

“周一？”

“周一領證。”

她轉身的那瞬，江硯文嘴角的笑意便再也壓不住了。

他看著冒著熱氣的粥，想了很久。

那就自私一次吧。

就像他在《小玫瑰》里所寫的：

他想把往后的晨昏都折進她的日子里。

替她擋掉巷口的冷風，接住她偶爾掉下的淚，算好清晨粥碗里的溫度，不再讓她一個人裹著笑意，攥著溫暖硬扛。

這藏了半生的愿想，早就在他心底盤成了藤蔓，每一圈都纏著溫藝玫的名字。

我想要你，溫藝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