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驚寒盛怒之下這一巴掌打得極重。

聶清漣只覺眼前白光一閃，耳邊嗡嗡作響。

回過神來的時候整個人已經(jīng)跌到了地上，半邊臉頰火辣辣地疼，頭上的珠翠掉了滿地。

“毒婦！竟然害我母親至此！”

裴驚寒眼睛猩紅，瞪著聶清漣的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

聶清漣先是懵了一瞬，反應(yīng)過來以后只覺嘴里一陣腥甜，周圍人的指指點點和鄙夷的目光像刀子一樣落在她的身上。

她只覺像是被剝光了衣裳了一般，所有血液都往頭上涌。

“裴驚寒，你瘋了嗎！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如今倒是怪我！”

聶清漣的聲音尖得破音，披頭散發(fā)的狼狽樣子，再沒有往日營造的溫婉端莊。

這個裴驚寒是瘋了嗎，憑什么怪她，憑什么打她！

給聶云溪下毒，苛待聶云溪，不給聶云溪人參都是他默許的，他知道得一清二楚，現(xiàn)在何氏出了事，就來怪她？

聶云溪和裴慕風(fēng)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在努力壓制唇角的笑意。

狗咬狗的戲份，真是老少皆宜啊。

聶云溪簡直想拿出爆米花坐下吃瓜。

裴驚寒聽到聶清漣還敢反駁，氣得眼前一陣發(fā)黑。

他是何氏的獨子，何氏從小就為了他殫精竭慮，是這個世上唯一真心待他的人。

可是現(xiàn)在變成了這樣。

裴慕風(fēng)脫不了干系，但是聶清漣這個賤人也別想裝無辜。

都是她想出折磨聶云溪的餿主意，才讓母親成了這副樣子。

裴驚寒瞥到一旁何氏嗚咽著嘴角流出涎水的樣子，只覺胸中怒火正在熊熊燃燒，恨不得撕碎了聶清漣。

還要上前再動手的時候，忽然一個管事急匆匆地撥開人群跑了過來，撲通一聲跪倒在聶清漣面前。

聶清漣剛剛被微雨攙扶著從地上站起身，再看到管事的那一刻，四肢百骸的血液幾乎要凍結(jié)。

那是慈幼院的管事！

“夫人，夫人不好了啊！”

“十三公主喬裝打扮去了慈幼院，發(fā)現(xiàn)了那些幼童被苛待，如今官府已經(jīng)把慈幼院查封了！”

管事滿頭大汗，急得一張干癟的細長臉毫無血色。

今天慈幼院來了一個穿著普通，臉上臟兮兮的小童，他以為是附近百姓家的孩子，于是便也沒有在意。

照常把那些為數(shù)不多的泔水餿食扔給那群孩童，幾位來探望并留下財物的貴人走后也照常收走了那些孩童身上體面的新衣。

可是沒想到，不多時官府就來了人，京兆尹的官老爺竟然叫那個小童十三公主。

那十三公主擦凈臉上的泥巴，露出一張白凈又貴氣的小臉，氣得胸膛不住地起伏。

“好啊，你們這群黑心爛肺的畜生，竟然打著做善事的幌子行這等虐待孩童之舉，還愚弄京中有善心的達官貴人，真是罪該萬死！”

公主的聲音清脆悅耳，擲地有聲。

“我定要告訴父皇！”

這一聲怒斥，簡直嚇得管事魂飛魄散。

趁著場面混亂，才尋機跑了出來，通風(fēng)報信。

聶清漣聽到十三公主四個字，只覺五雷轟頂。

十三公主！

十三公主是皇帝最小的女兒，她的生母雪妃并不算得寵，但是她出生那年南方鬧水災(zāi)，大雨連下了三天三夜，且毫無停歇的跡象。

言官紛紛上言是君王失德，請皇帝下詔罪己。

正在僵持不下之際，十三公主降生，隨著她的第一聲啼哭在宮中響起，南方大雨停息，天空放晴。

有高僧為十三公主批命，說她福澤深厚，是我朝祥瑞。

所以十三公主在宮中十分受寵，皇帝也對她寵愛有加。

長大后的公主更是性格活潑，疾惡如仇，不喜拘束。

經(jīng)常偷偷溜出宮玩，皇帝對此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是加派暗衛(wèi)保護小女兒的安全。

聶清漣的臉上陡然褪去了所有血色，竟然撞到了這個小祖宗槍口上。

四周在死一般的寂靜以后爆發(fā)驚呼和唾罵。

“原來這小聶氏竟然是這般偽善之人，苛待婆母和正室夫人不說，竟然還貪污善款，愚弄咱們！”

“這般毒婦，罪大惡極，真是不配為人！”

聶清漣的身子劇烈地顫抖，臉色青白，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痰鳴。

“不……不是這樣的，我不知道，都是下面的人陽奉陰違，我不知情！”

那管事聽到聶清漣推卸責(zé)任，意識到自己要做替死鬼了，急得聲音陡然尖銳起來。

“夫人，您話可不能這么說，明明這都是你授意的啊，慈幼院私下里的賬本都是你親自過目的，你怎么能說自己不知道呢！”

聶清漣張了張嘴，還要再說些什么，忽然一個臭雞蛋就砸到了她的臉上。

令人作嘔的惡臭和黏膩濃稠的液體蔓延開來，聶清漣剛要尖叫，便又有源源不斷的爛菜葉和喝罵聲砸向她。

場面陷入混亂。

裴慕風(fēng)早就護著聶云溪躲到了不會被殃及的地方，隨即又冷聲吩咐初九：

“把他們都弄進府里去，不要在這丟人現(xiàn)眼了。”

聶云溪看著眼前這一幕，嘖嘖搖頭。

“做假慈善，貪污善款，真是喪心病狂啊。”

那些貴婦貴女們不管是真的有善心還是想博個美名，或者是攀附景侯府的關(guān)系，但是她們拿出的善款都是真的，卻一分都沒用到孩子們身上。

聶清漣真是沒救了。

“但是怎么就那么巧，十三公主偏偏去了慈幼院玩？”

聶云溪好奇地和裴慕風(fēng)咬耳朵。

裴慕風(fēng)感受到聶云溪口中呼出的熱氣噴在自己耳廓上，只覺燥了許久的身子一下子血液沸騰起來，眸中暗色翻涌，聲音都喑啞的幾分。

忍不住借著衣袖的遮掩，在聶云溪的腰間輕輕捏了一把。

“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

“聶云溪，別在外面招我。”

他的聲音帶了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他這次離京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確實沒空深究聶清漣的慈幼院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他直覺聶清漣不會那么好心，前腳剛剛掌管侯府后腳就開了慈幼院是為了做善事。

一身精力無處發(fā)泄，把皇宮鬧得雞飛狗跳的十三公主正是個好人選。

距離景侯府不遠處的街角，停了一輛不起眼的馬車。

車簾半開著，里面坐著的一對年輕男女格外出眾。

那粉雕玉琢的少女看著不遠處那一幕鬧劇，眼睛卻只停留在裴慕風(fēng)輕捏聶云溪腰際的那只手上。

驚得瞪得了眼睛，“皇兄，我是不是眼花了？那是慕風(fēng)哥哥？”

“他常年跟個冰塊兒成精似的，怎么這會就……就……”

十三公主就了半天也沒想出個詞。

她只覺得平時那個不茍言笑的慕風(fēng)哥哥這會兒簡直是換了一個人。

看向聶云溪的眼神溫柔得都要滴出水來了，又兇得好像要一口把她吞下去。

最是克己復(fù)禮的人，竟然就偷偷摸摸地和自己夫人搞這種小動作。

謝聿宸唇角難得露出一絲笑意，指節(jié)微曲，輕輕敲了敲十三公主的頭。

“小十三，大人的事少看，不許口無遮掩。”

十三公主不滿地捂住自己的頭，“哎呀皇兄，你怎么還總是動不動就敲我的頭，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今天我?guī)土四氵@么大一個忙，你可得好好謝謝我這個懲奸除惡的女俠！”

謝聿宸拉下車簾，扶著十三公主坐好，“好了女俠，熱鬧也看了，咱們回宮吧。”

“小十三，最近宮里不太平，你和你母妃莫要隨意走動了，最近你也別再出宮玩，記住了嗎？”

十三公主臉上嗔怪的表情瞬間凝固，睫毛微微顫抖。

父皇的身子，他們這些子女心中都有數(shù)。

都是無論再怎么天真活潑，她也是宮里長大的孩子，那絲不同尋常的味道，她早就嗅到了。

所以當太子讓她去慈幼院“玩玩”的時候，她立馬就興高采烈地答應(yīng)了。

這是十三公主的示好。

雖然她是個有“福澤”的公主，又從小都跟這些哥哥們相處得不錯，誰登基她都是公主。

但是她還有母妃，還沒到年紀擇駙馬，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人生大事里，若是能有新帝幾分偏愛，境遇便會大不相同。

所以，她選擇了太子。

今天得了太子的這句叮囑，便是認可了她這趟“玩玩。”

“知道啦皇兄，小十三會乖的。”

十三公主笑得甜美。

馬車駛離之前，謝聿宸看著人群已經(jīng)漸漸開始散去的景侯府，目光幽深。

裴驚寒此人，心神縝密又陰狠毒辣，給他那個好弟弟清河王出謀劃策，出了不少“好主意。”

如今這個關(guān)鍵時刻，也該讓裴驚寒無暇顧及其他了。

隨著聶清漣暈倒，裴驚寒一瘸一拐地護著何氏的擔(dān)架進府，這場鬧劇總算是暫時散去。

回到了府中，關(guān)上房門，裴慕風(fēng)便一把將聶云溪緊緊抱在懷中。

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進血肉里，埋頭在她頸窩輕蹭。

聶云溪覺得有點好笑，“裴慕風(fēng)，你怎么像只大狗狗一樣……”

話還未說完，便被一個熾熱的吻堵住了唇齒。

他親得又兇又急，明明是個極為克制又高冷的人，此刻卻恨不得把她拆吃入腹。

直到聶云溪覺得有點喘不過氣，輕輕推他，他才退開些許，和她額頭相抵。

但是很快，裴慕風(fēng)的瞳孔驟然緊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