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日漸暖和起來，傅嘉年帶來了督軍府的定金，工期為三個月，陳煜棠霎時間變得忙碌起來，每天待在服裝廠里，和幾名繡娘一起研究新式的軍裝式樣。按照傅渭川的要求，新的軍裝既要結合西裝的版型，又不能全盤照抄過來，設計的難度很大。陳煜棠在三天之中和眾人加班加點，制作出了十幾份設計圖紙，讓人送去督軍府后，她心弦一馳，再加上天氣晴好，房間里暖烘烘的，她便伏在辦公室的桌子上睡著了。

　　她睡得很淺，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間聽見房間里有人走動，眼皮澀澀的，怎樣也睜不開，頭腦卻是清晰，便繼續保持著伏在桌上的姿勢，喃喃問道：“有什么事嗎？”

　　對方沒有回答，聽腳步聲仿佛走進了。

　　陳煜棠勉強打起精神，從桌子上爬起來，剛要去看那人的臉，卻被捂住了眼睛。

　　陳煜棠下意識去扳那人的手，觸碰到對方手背的同時，停住了動作。

　　“明軒？”

　　她的語調里帶著不自知的顫音，說罷，微微偏了偏頭，重新用批評的口氣道：“既然要回來，怎么不知會一聲，我……”

　　溫軟的東西堵在她唇上，阻斷了她后頭的話語。

　　陳煜棠微微一頓，忽而展開雙臂，勾住對方的脖子，開始回吻對方。

　　唐明軒悶悶笑了一聲，陳煜棠一把將他推開，眼前也恢復了光明。

　　“我就知道，除了你，再也沒有旁人愛搞這樣的小把戲了。”

　　唐明軒倚著她的辦公桌，慵懶一笑，用指尖點了點她的唇角，曖昧問道：“那你喜歡這樣的小把戲嗎？”

　　陳煜棠臉上微微泛起淡紅，單手支頤，用審視的目光瞧著唐明軒，慢悠悠地說道：“這一趟去往京城，好像黑了，也瘦了。”

　　唐明軒從隨身攜帶的包里拿出一疊照片，又拿出一疊圖紙，攤在陳煜棠的桌子上，委屈巴巴的說道：“可不是嗎？我每天風吹日曬的，好辛苦呢。”

　　陳煜棠沒有理會唐明軒的撒嬌，將目光轉到他帶來的東西上，眼睛一亮，點頭笑道：“你這趟可沒白去，多吹吹風，曬曬太陽也沒什么的。”

　　唐明軒鼓了鼓腮幫，繞到陳煜棠身邊，又從包里拿出一支景泰藍手鐲，壓低聲音說道：“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穿的那件衣服很好看，和這支鐲子正好相配。”

　　陳煜棠穩穩反問道：“那你說說，咱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穿了件什么衣服？”

　　唐明軒愣了一下，嗤地笑出聲來，悄悄將拿著手鐲的手往后縮。

　　“咱們先不說這個了。”

　　陳煜棠卻從他手里拿過景泰藍手鐲，戴在自己的手腕上，將袖子往上卷了卷，使得白皙纖細的手腕露出，笑的時候微微瞇起眼睛，盯著手腕上的鐲子。

　　“戴著倒是好看，謝謝你。”

　　她笑的時候，睫毛上恰好染了一層金色的陽光，熠熠發光，分外明媚。唐明軒不覺盯著她，看得有些發怔。這時候，陳煜棠冷不丁地站起身來，飛快在他臉頰上印上一吻，唐明軒醒悟過來，臉上紅了紅，含情脈脈地看著陳煜棠，正要講出兩句溫情的話，卻被陳煜棠推了一把。

　　“我現在忙于服裝廠的事情，微縮建筑制作工廠有兩天沒過去瞧了，你去那邊看看，盡量快一些把微縮建筑的制作圖紙做出來，出幾個樣品，好早日隨著訂單發往國外。”

　　唐明軒有些失落地應下來，又看見陳煜棠的桌子上攤滿了畫得亂七八糟的服裝圖紙，奇怪道：“煜棠，我還沒有問呢，你最近在忙些什么？”

　　陳煜棠這才想起，還沒有將為滎軍制造新式軍服的事情和唐明軒說，臉上綻放出笑容，拉著唐明軒坐下，自己則將桌上的草圖收拾了一番，爾后才將軍服的事情從頭到尾詳細講給唐明軒聽。

　　唐明軒聽了也著實高興，看了看手上的建筑圖紙，將之攥得更緊，明快道：“煜棠，咱們的廠子會越辦越好的。到時候——”

　　陳煜棠泰然自若地打斷了他的話，沉穩道：“到時候，可別忘記約定。”

　　唐明軒嘿嘿一笑，站起身來。

　　“你放心，咱們都老夫老妻了，不跟你在一起，我還能跟誰呢？”

　　陳煜棠聽他越來越不著調，抿了抿嘴，臉上做出一副不耐煩的神色，朝著唐明軒擺了擺手，逐客的意思已經很明了了。唐明軒以為她是不喜自己的這番言論，走到門口，還念念不忘地轉身，想和陳煜棠解釋一番，卻見陳煜棠臉上還有未曾藏掖好的笑容，當即也哧地笑了笑，正要再出言和陳煜棠調笑，陳煜棠卻發現了他的意圖，飛快將門關上，險些撞到唐明軒。

　　唐明軒悻悻地揉了揉鼻子，離開服裝廠，按照陳煜棠的意思，去往微縮建筑制作工廠。

　　微縮建筑制作工廠的弟兄們還不曉得唐明軒回來了，冷不丁聽見消息，顧不上手里的活計，都紛紛跑去找唐明軒。

　　唐明軒喜滋滋地將手上的兩摞東西拍在桌子上，對眾人道：“以后咱們可就有的忙了。”

　　半仙將唐明軒帶來的資料拿來看了看，當即拍手叫好。

　　“明哥，有了這些，京城的著名建筑，咱們可就都能制作微縮的了！”

　　半仙分管的就是微縮建筑制作的整體拆解分工，他向來十分聰明，經過這些時日的惡補，已經對微縮建筑制作有了很深的了解，眾人聽半仙這么一說，都明白唐明軒帶來的這些資料的珍貴之處，一時間都興奮起來。

　　唐明軒悶頭跟著傻笑了會兒，忽然畫風一轉，對著眾人揮了揮手，催促道：“快些，訂單還沒有搞完了，這一批微縮建筑制作的樣品制作出來，說不定還會有更多的訂單。兄弟們都加把勁兒，辛苦幾年，媳婦本可就出來了。”

　　他的最后一句話引來一陣嘿笑聲，但眾人向來都很聽唐明軒的，毫不含糊，當即起身，離開會議室后，各自回到了各自的崗位。

　　唐明軒剛走后不久，陳煜棠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便差人去督軍府詢問對方是否看中了她送來的圖紙。事情剛一囑托完，辦公室門口便響起敲門聲。

　　陳煜棠道了聲“請進”，不覺有些奇怪，按理說這個時間是不會有人來找她的。唐明軒已然是個例外，在陳煜棠琢磨是不是唐明軒又殺了個回馬槍時，門被人推開，后頭的那張面孔，叫陳煜棠吃了一驚。

　　陳煜棠急忙從座位上站起身，迎了上去，又露出一副怯怯的神色，問道：“浣之，你怎么過來了？”

　　賀浣之面色蒼白，氣色很差，看來身體并沒有恢復多少，她望著陳煜棠，露出了慘然的微笑，說話間，眼淚悄然落下。

　　“煜棠，對不起，我在短短的三天內，先后失去了孩子和父親，那時候每天都是渾渾噩噩的，并不曉得自己在做什么，更難以控制情緒，才對你說出了這樣過分的話……”

　　陳煜棠急忙掏出手帕為賀浣之擦拭眼淚，溫聲道：“浣之，別這樣，是我不好，那么多天沒有探望你，在你最困難的時候也沒有陪伴你。”

　　賀浣之卻哭得越發著急迫，在陳煜棠的擦拭下，淚水越涌越多。

　　“煜棠，你能原諒我嗎？”

　　陳煜棠笑道；“我從沒有怪過你，談什么原諒呢？該我請你原諒我才是。”

　　她說著，為賀浣之倒了一杯茶水，端在賀浣之面前。

　　賀浣之這才收斂了淚水，眼睛盯著陳煜棠端來的那杯茶水，囁嚅道：“煜棠，其實我過來，還有一件事想求你。”

　　陳煜棠常年經商，見慣了商場上的陰謀詭計，見此情形，她的心本能地“咯噔”了一聲，起了防備之心，但又看見對方是賀浣之，多年的姐妹情誼，她對賀浣之的脾性算得上十分了解，賀浣之為人豁達善良，是絕不會害她的。陳煜棠卸下心防，點頭道：“浣之，你我姐妹一場，只要能幫上你的，不管要做什么，我都絕不退縮。”

　　賀浣之連忙擺手，誠懇道：“哪有那么嚴重的，只是父親走了之后，賀家失去支撐，現在急需經濟來源，我……我能不能入股你的服裝廠，和你一起經營成衣？”

　　陳煜棠幾乎想都沒想便欣然答應，道：“股份的認購書，我這就找人來擬好，以后按月給你分紅。浣之，錢的事情你不必擔心，如果真的周轉不過來，盡管找我就是。”

　　賀浣之默了默，問道：“你不必和家里商量嗎？”

　　陳煜棠粲然，整張臉都明快起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二叔，他這么疼我，我提出來的事情，他什么時候反對過？”

　　賀浣之點了點頭，又聽陳煜棠說道：“現在服裝廠被暫時征用制作軍需，我一個人忙得焦頭爛額的，身邊又沒有什么可信賴的人。浣之，你肯入股真是太好了，若是有空，可以過來幫忙。”

　　賀浣之微微點頭，陳煜棠便又熱情地領著她去車間參觀，賀浣之大約是有心事，一路上都很是沉默，沒走多久，便說是身體不適，回到了賀家。

　　臨近工廠下班的時候，唐明軒再度出現在工廠門口，陳煜棠遠遠望見他，禁不住笑道：“微縮建筑制作廠這么早就沒事做了？”

　　唐明軒嘿聲道：“那幫人自從進了工廠，天天都干得熱火朝天的，哪有我插手的份？”

　　陳煜棠瞥了眼天色，閑閑道：“要不要來我家吃飯？二叔這幾天精神頹靡，我覺得他八成是想你了。”

　　唐明軒嚇得往后退了一步，道：“他想我？準沒有好事。”

　　陳煜棠禁不住笑出聲來，又聽唐明軒道：“我倒是想跟你在一起。”

　　陳煜棠眸光一轉，淺淡的目光停留在唐明軒臉上，嘴唇微微張了張，吐出幾個輕微的字眼。

　　“我也是。”

　　唐明軒大喜，上前一步，想抓住陳煜棠的手，卻被陳煜棠敏捷地躲開了。

　　“你不是跟我回家吃飯的，那找我究竟什么事兒？”

　　唐明軒頓了頓，終于訕訕道：“我去京城的這幾天，想了想，自己的功底太差，光靠走訪國內的匠人，還遠遠不夠——聽說國外有專門的建筑學，我想去國外留學，學習西方的建筑技法。”

　　陳煜棠萬萬沒想到唐明軒找自己為的是這件事，略有失神，怔了怔，才黯然笑道：“那樣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