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內空間略窄，他筆直的坐定后，很是奇怪的瞧了她一眼。直看的尹朝羞慚低下頭，想了想，他還是耐心解釋一句：“送你回侗城就走。”

尹朝想說些什么，最終還是選擇了閉嘴。從前她沒來程家時，覺得自己是個壯士，種菜撈魚養豬無所不能。可跟他相處久了，倒覺得自己才是個真正的弱雞。

想著話說多了會招人煩，她還是選擇在一邊默默地吃桂花藕。

眼見著一盤見底，身側一直閉目養神的少年突然開口補充：“第二層。”

尹朝聞言，停下擰礦泉水瓶蓋的手，依言打開第二層，正是熱氣騰騰的桂花銀耳梨湯.

大冬天的，慢慢的一盅，光瞧著就覺得暖心暖胃。耳邊是少年懶洋洋地聲音：“恰好桂花蜜有剩余，多出這一碗。”

末了，程如暮瞧了眼她手中的礦泉水，低低說了句：“喝涼的不好。”

他這樣細心周到，倒讓尹朝如夢初醒。她很是懊惱的低頭：“我們要四個小時才能到家，我剛剛把桂花藕都吃完了。”

少年無所謂地擺手：“做車我吃不得東西，路上一旦顛簸了，是要吐的。”

后來，也果然如他所言，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臉色益發黑如煤球。當翻過一個不小的坡時，尹朝甚至都看到他捂唇作干嘔狀。她差點忘了，程家的兩輛寶駒：寶馬沃爾沃防震性能杠杠。她猜程如暮雖礙于面上不好意思說，但心里定是后悔了。這讓她又多生出一層內疚來。

整個路程，尹朝緘默不言，畢竟此刻他身體不適再多話只會生厭。

放眼窗外，正是輪番過去的一片片落葉樹。車上時間難捱，題目又看不進去，正自心煩意亂時，她的肩膀沉了沉，爾后是毛絨絨的觸感，再然后襲入鼻端的是少年獨具的檸檬和青草的味道。她不敢動，只稍稍地側了側身體，看到了少年卷翹又濃密的眼睫。

尹朝方才意識到，程如暮，他，睡著了。還靠著她的肩膀……

聯想到這點，她的臉騰成了火燒云，倒像是自己在占便宜。在要不要推醒他這樣的腦內斗爭做了許久后，她還是決定側了側肩，換了個讓他更舒適的姿勢。

這當兒，前面的大姐閑來無事也扭過頭來，笑呵呵地找她聊天：“妹妹，大學生啊？旁邊是男朋友啊？”

尹朝一呆，忙搖頭否認：“不是，不是。”想了想，又改口：“快了，快了。”

這？大姐摸不著頭腦無趣地轉過身。

尹朝更是不好意思的垂下腦袋，她都說了些什么啊，前后不著調。心臟一陣怦怦亂跳，身側人依然倚著安詳睡著，倒是自己臉上的熱度持久未退。

汽車在外婆的祖屋門口停下，少年懵懵地跟著下了車，瞧見伸出屋外的那枝臘梅后，眨了眨眼，旋即神色清明。

他輕敲了敲門，管家驚訝且驚喜的開門，除了添了幾分冬日蕭索外，院內一切未變。

遺像上的外婆一如往昔端莊威嚴，他點了支香后，等著那氤氳逐漸融為灰燼，婉拒了管家留食的邀請后，方才輕輕帶上門。

轉身正看到，尹朝不知何時撲在媽媽懷里，母女緊緊相擁。前幾個月在侗城時，他每天都喪氣很重，只記得尹朝母親是個娟秀樸素的婦人，姓陳。

程家擔子重，父親早逝，母親太忙。他和高蓉不算太親。見此情景，他有些不自然轉過頭。

倒是尹朝先看到了他，忙歡歡喜喜地轉身告訴媽媽：“高阿姨家的程如暮，他也回來看看。”

程如暮極淡地一笑，喚了聲：“阿姨好。”

這一聲倒讓本就拘謹的樸素中年婦人愈發局促和不好意思起來，忙不迭地應了聲后，方搓了搓手道：“你好，我們尹朝在北城真是麻煩你們了。沒跟你們添亂吧？”

他面色淡淡，語意也淡淡：“沒有。”

他性子冷淡慣了，尹母原還想問些什么，瞧著他的神情倒也噤了聲，靜默片刻后，方才小心地問：“來一趟挺遠的，在這吃個便飯吧？”

尹朝遲疑片刻后也小聲問他：“你餓了很久了，吃點飯再走吧？很快的。”

他放眼四周，落日融金，暮云合璧，再看手表，離王叔和他約定的時間還早。

天氣冷，他腹中空空，嗅覺也益發敏銳了，似是能聞到從田壟上飄過來的飯菜香味。

他更覺得不該拂了他們的好意，點了點頭，低聲說好。

他答應后，尹母神情原先的慌張和拘謹似是少了不少，忙小步在他們前面帶路。

這是他第一次來尹家，小小的四合院，收拾的十分干凈，院子里有口井，靠墻角一隅也種了棵臘梅樹，開的正熱鬧。

靠廚房的那塊霹出一塊地，種著些常吃的青菜白菜。尹朝招呼他去暖和的廚房里坐坐。

與其說是廚房倒不如說是灶間，迎門是一方土灶，靠窗戶的那側微微被熏出了黑色。除了水池，便是一張舊舊的粗糙木質飯桌。

因著勤于打掃，瞧上去倒敞亮干凈。

尹朝不自在的邊給他擦了擦凳子，邊小聲說了句：“不好意思。”隨后端了杯水給他。

少年捧著水杯，掃視四周一番后，倒極自然地坐下，泰然自若道：“我覺得都挺好。”聞言，尹朝不知為何，心里驟然輕松了許多。

尹母麻利切菜洗菜忙活開了，尹朝熟練的朝灶里遞柴。

未幾，柴火已旺，襯的尹朝一張臉堪比火燒云，他瞧了一眼，怕外套弄臟，尹朝脫了羽絨服，只穿著件白色的毛衫。他忽然覺得，其實她穿白色也不錯。收回視線后，再瞧了瞧尹母的備菜，打定主意開了口：“我來做。”

尹母怔了怔，這位小少爺還自己做飯？這怎么行？太別扭了。慌忙擺手道：“不行的。一路肯定累壞了，你好好歇歇吧。”

尹朝看了他一眼，小聲說了句：“在北城，沒有大灶。媽，你就讓他試試吧。”

尹母瞧著程如暮的神色，見他一直沉默著，怕他不高興。雖是答應了，但也謹小慎微地站在一旁，默默瞧著。

因知道尹朝回來，她今早剛買了只雞，剩下的這些菜，香腸是自己灌的，大白菜和菠菜這些也是地里長的。可誰想，程家小少爺也會來，錦衣玉食長大的，什么沒見過。她這樣的菜式，連粗茶淡飯都談不上。一瞬間，心里十分后悔請他登門。

程如暮自是不知道她心里的想的那些，只問了句有無忌口后便脫下外套。

鍋鏟頗沉，他短暫的適應了會，愈發得心應手。灑上姜片，隨意撒入菠菜，翻炒幾遍后，再加入鹽，很快一個菜出鍋了。

接下來的幾樣，也以極快的速度輕輕松松端了上桌。

素炒菠菜，白菜豆腐、香腸土豆餅，以及香煎雞丁。

依舊是他第一次見到的藍白色的海碗，許是新米的原因，顆顆螢潤飽滿。

尹母見他已經動筷，放下忐忑的心，也小心翼翼試著用筷子夾了份菠菜。匍一入口，爽嫩滑脆。尹母滿臉是掩飾不住的驚訝，瞧著他修長白皙的手指，忍不住嘆一聲：“如暮，你做飯真好吃啊。”

明明是養尊處優的闊少，倒比自己的閨女還會做菜。

程如暮慢條斯理地擱筷，開口解釋：“其實油溫七成熟正適合，不過大灶，難調了。”濃長的眼睫垂下，他似是不太滿意狀，

尹母聞言一愣，他倒恍若未覺地繼續說了下去：“還有白菜，切的太細，且不均勻，吸油太多，脆感少了。”

尹母瞬間又緊張了，不好意思地忙低頭扒飯。一邊想著，世家就是世家，她做了這么多年飯，怎么還這么糙呢？

不多會兒，已經吃完。尹母麻利的收拾完后，也吩咐尹朝帶他四處看看。

風吹的她額前和腦后的發有些亂，她抬手想放在耳后，卻頻頻被吹亂，他在身后，要慢一步，伸出了指尖，觸到她馬尾的剎那，終究還是克制著放了下來。

跨過門檻，他好奇的先走向一進門右側的房間。老舊的木家具，墻上是齊整的三好學生證書。靠墻角一張小木床，印花床單雖洗的泛白但干凈，花格的被罩，棉被工整地疊成豆腐塊狀。除此之外，便是一張小小的課桌，課桌上擺了些高一高二的理化書本。總的來說，簡單的不像是女生的房間，沒有粉色，甚至沒有窗簾，也沒有毛毛熊。或者說這跟他概念中想象的不一樣。

尹朝后他一步，懵了會兒，小聲的說道：“這是我房間。”急忙在他身后擠了進去，確定一切干凈整潔后才放心。

想著他還站著，尹朝急忙指了指書桌前的小凳子：“你坐啊。”

他依言坐下，爾后，面色如水的瞧著她。

整個屋子也就一張凳子，尹朝低頭找了找，也只能坐在床上了。先前在程家，兩人總是隔著一張桌子說話。此刻，沒了那張桌子，面對面坐著。她卻無端地面紅耳赤，心如擂鼓。好一會兒，她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耳朵：“好像太素了。”

程如暮環顧四周，客觀評價一句：“挺好，挺清心寡欲的。”

哦，尹朝依言低頭，確實像個苦行僧似的。她一直以來就過的挺糙的，尤其是和北城的女孩子們比。

想到這里，她愈發不好意思看他，只垂首撥了撥有些松了的發圈。

房間又恢復了靜謐，手機叮咚一聲后，少年按了解鎖鍵，她無意一瞥，心底卻震了震，那幾個爛熟于心地數字，他們有相同的密碼，這么想著，眼底的笑意愈發漾了出來。

程如暮吸了口氣后，方才舒展微蹙的眉，看向她道：“王叔快到了，我要準備出發了。”

“啊？”許是意識到自己的語意太過悵然，尹朝快步起身說：“我來送送你。”

他沒有反對，只是低著頭瞧著她問：“你微信號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