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截隕石般的流火墜物栽進了他們身邊搖晃的地面，天上迸發了連串的火光，能量網上猶如火龍在上面嘶吼狂游。

　　磕啦啦，磕拉拉。身后的建筑亮了，紅光大作。

　　這棟平時看起來明凈剔透，被這里面的人喊做“燈塔”的建筑看起來也和島上的建筑們差不離，平平無奇。而此刻從外面卻能見到它正在拔地而起，有紅色的光在它的肚腹正中央一閃一閃，猶如深海魚眨眼，又如緩緩跳動的心臟。

　　敵襲。警報已經拉響，外星文明敵襲。

　　37°島上從未發生過這種事情，皮肉破損的感覺都模糊了，戰火終于還是蔓延到了這里么？

　　約翰中尉苦笑著，來不及朝著他面前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露出訝異的神情，這個叫做K的男人已經抬手，瘦長手背上浮現出有力的青筋。

　　他徒手抓住了穿透他肚皮的那一截突刺，用力一擰。

　　約翰與他身后的小孩同時發出了痛苦的嘶叫。仿佛關節處沉悶的一聲響，骨骼脫離的聲音，那截突刺被眼前這位戴著眼鏡的斯文家伙從小孩的嘴巴里倒抽而出，如折斷了野獸的骨。

　　他像抽出了一把雪亮帶血的日本武士刀。

　　小孩子退避三舍地離開了約翰的身體，在地上翻滾。伴隨著他后退的還有痛苦的嘶鳴，那聲音像是一種細調子的嬰兒哭聲，不像從他嘴中發出。

　　約翰瞪大眼睛。“你……”

　　精準而很辣的戰術，利落而殘忍的滅敵手法，約翰終于近距離越過鏡片看清了這位長年黑發遮掩在額前的孤僻家伙的眼睛。

　　漆黑漆黑的，銳利得反而折射不出一絲光。

　　“好了，沒事了。”K研究員安慰他說。口氣仿佛溫和，卻又缺乏必要的起伏。

　　約哈發不出聲音。是沒事了，可是他也快要死了。

　　約翰中尉還是第一次遇到這么神情平靜沖他說話的人，龜裂顫抖的地表和他的平靜形成一種奇異的真空地帶，“你是誰？”約翰問。

　　“這很重要嗎？”這位他一向認為手無縛雞之力的研究員反問。

　　“嗯……不，不是很重要了。”約翰想了想，又搖了搖頭，現在好奇眼前的這個人怎么會察覺并說出“能級武器”這樣的話已經意義不大了。

　　“地面在拆分，是不是‘水母計劃’啟動了？島嶼會沒事的吧，”約翰耳邊聽到穿著睡衣奔出來的人們慌亂的叫聲腳步聲，整個城市都在耳鳴中晃動。

　　他知道這群人管“燈塔”拔出時候的這種事情叫做“水母計劃”，雖然從未實施。

　　燈塔水母，傳聞世界上永遠不死的生物，沒毛病。

　　“我的老家在南約克郡，同志，”約翰又費力剝下手上的腕表：“不管你是誰，你有軍人的身手，等島上危機解除的時候，你能不能幫我把它帶回我的祖宅……”

　　“你怎么知道危機一定會解除呢？”研究員問。

　　“呵呵，我知道的。”說著遺愿的胖胖的家伙難得的，居然還露出了小小得意的笑。

　　“別小看我，我從你們這些研究員嘴巴里知道的東西可多了……人類的遷徙計劃我知道，這塊島嶼有水母計劃是不會淪陷的我也知道，你們科研機構早晨人人親吻的那個雕像不就是分子傳輸的始祖科學家嘛，我也知道……嘮嗑也是一門技術哪。”

　　K研究員聽出了這個人是個話嘮，即使快死了還是個話嘮。約翰咳了咳，半晌才幽幽幽地求證，仿佛要一個心安：“燈塔水母在科學家眼里是不死的生物，不是嗎？”

　　他身后這棟橢圓的建筑，在他的彌留之際的話語里已經完全破土而出。埋在精鋼巖的地下部分露出了原始的模樣——在島嶼城市的顫抖中，幾十根巨木粗細的電導機械體揮舞，猶如水母在水中漂游的觸須，塵屑從它身上抖抖而落。

　　確實是一顆巨大的水母形狀。

　　從前那圓圓的地上部分是水母的身子，通體透明的水母外罩中，中央部分紅光閃閃，K研究員隔著強化玻璃看見了指揮臺上桑德拉教授和蘇方士研究員嚴肅的臉。他們朝著地面的K發出危險召回的手勢。

　　島嶼顫抖地更厲害，天空墜落的火舌和流星不時在人群密集處砸出深坑，人群四竄，但是隨著地表的拆分，損傷在減少。

　　研究員K抬頭眺望天邊，距離他們兩千多英尺的遙遠天際漂游著一個個球狀的飛行物，那些東西像是飛行的雞蛋，又像是密密麻麻的卵，遍布天幕。

　　想不到這一天來得這么平靜而猝然。幾十年的周旋，那些外星生物最終還是找到這里了。

　　桑德拉教授已經啟動了“水母計劃”，這棟名為“燈塔”的建筑從約翰背后觸須噴著尾氣飛升上天。它做好御敵模式了，只要和天空的能量網匯合，它將為防御網帶去全新的能量反應堆，以供島嶼充足的拆分時間。

　　約翰中尉低頭去看自己的傷口，他的肚子上不全是鮮紅的顏色，流出的還有些他這些年大腹便便積攢的脂肪。

　　“幫幫我唄。”地面在搖晃，他抓緊K的袖子，用平時和那些研究員閑聊的口吻朝眼前的研究員說。

　　多年總結的經驗，一般這種哥倆好的口吻是不會遭到拒絕的，何況是個垂死之人。他的身體溫度在降低，血液流逝，眼前的畫面有些恍惚起來，發著光暈，古郡里有孩童們和女人們燦爛的笑聲漸漸大起來，映著耀眼的天光。

　　“約翰中尉，我幫不了你。”可他面前逐漸模糊的人影卻要了搖頭：“你出現彌留幻覺了，早在十一年前，南約克郡就不存在了。”

　　不存在了……

　　約翰中尉眼底流露出一抹彌留的驚疑。

　　是了，他記起來了。南約克郡早就不存在了，英國也不存在了，超級大國美國也不存在了，幾十年前，整個地球人口銳減，像是神話諾亞方舟里講述的那樣，只地球上留下了所謂的“精英族群”。

　　他曾經的家鄉，城堡，幕僚，他膝下跳躍的子女，身邊作陪的妻子，統統不存在了，現在剩下的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