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山之戰(zhàn)】第二篇章——鳳麓冰雪千年寒『沈硯韜』（一）

　　宣明二十五年三月廿五日午時，東海郡紫茶縣。

　　出海口有大片黃澄澄的淡水，像檀淵河故意在海邊撒了泡尿。往外幾里依然是深藍(lán)色的大海，巽寮海峽對面的蟠龍島在迷霧中若隱若現(xiàn)。這片彌漫霧氣的海域時有風(fēng)暴出沒，遍布暗礁漩渦，漁民從不去這兒打魚，紫茶縣的百姓幾乎都以種茶、制茶、賣茶為生。

　　“誒，那里好像飄著個人？”阿月丟下茶簍子，大叫。

　　采茶女們踮起腳尖努力看過去，附和道：“好像是，是個人。”

　　阿月二話不說，跳下水游到近處一看，竟是個大男人，穿著粗布麻衣，兩手緊緊抱著一面鏡子，渾身上下都是傷口，有的地方已經(jīng)泛白正有膿炎。

　　“誒？誒？醒醒？”阿月推了推他，總感覺這人很眼熟。

　　可他沒動靜，阿月試他鼻息，還有氣呼出來，就抓著衣領(lǐng)子往岸上拖。

　　“恩公！沈郎中，他是沈郎中！”小桂意外地捂著嘴喊出來，一想起他曾經(jīng)交代，不許喊他恩公，立刻改口。其他人迅速湊上去看，面面相覷。

　　阿月一抹臉上的水，仔細(xì)一看反應(yīng)過來：“還真是他，我說怎么看著那么眼熟，得罪哪家人，落得這步田地。”她趕緊把那鏡子拿開，卻不由恍惚了一下，只得避開鏡子，給他摁胸口。

　　“我這兒有辣姜子，抹人中上，一會兒保管醒。”小桂從兜里掏出半塊辣姜子，用指尖掐在姜上，滴出幾滴明黃色的液體，辛辣刺鼻的味道讓其他姐妹們都紛紛用手扇著味兒。這是海邊漁民常備的東西，碰見溺水的人抹上一下，只要活著保管能醒過來吐水，有時候茶農(nóng)累了也聞聞辣姜提提神。

　　“嗷……”沈硯韜突然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哇啦一些吐出水，還沒緩過勁，剛深吸一口氣聞到辣姜子刺激的味道，連打幾個噴嚏，嗆得他滿臉通紅，五臟廟掀了個底朝天。

　　“醒了醒了！”阿月驚喜地說：“沈郎中，你也能給溺海了啊！”

　　沈硯韜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趕緊把東海鏡塞回胸襟里，看著這七八個采茶女，腦子一時沒有轉(zhuǎn)過彎，他明明記得自己在金陵江抓魚，再抬頭看看周圍風(fēng)景，分明是檀淵河出海口，離著東海郡的明珠府還有幾十里地。

　　“沈郎中，你不認(rèn)識我了嗎？我是阿月，長風(fēng)茶園的阿月。”月月抓著沈硯韜的肩膀晃悠，充滿期待地說。

　　“阿月，長風(fēng)茶園？”沈硯韜詫異地反問，本想揪自己的手臂一下，一握手就疼得不行，海水刺激傷口更疼得要命，這下他算知道自己在哪里了。眼前一個二個也都認(rèn)了出來，五年前他到紫茶縣游歷，順便想買一些上好的紫瓏茶，就去了長風(fēng)山，碰巧茶園為開茶擺宴席，誤食了有毒的銅錢蛤，大家上吐下瀉面色發(fā)白，幸虧他剛巧路過，救了茶園上下幾十號人。

　　問題是，這個地方距離九彎灘，有一千多里路。那群挨千刀的金鰉魚也不知道哪去兒了，后面的事情他完全記不得，更不知道楚天遙得救沒有。從這里騎馬走驛道最快也要三天才能回到廖家村，沈硯韜想著直發(fā)愣。

　　“等等，今天什么日子？”沈硯韜回過神，問。

　　“宣明二十五年三月廿五日。”小桂眨眨眼睛，答。

　　沈硯韜這回真郁悶了，原來他在水里漂了四天，沒死真是命大！

　　“來來來，把沈郎中扶起來，又碰上了，先上咱們園里吃頓飽飯，休養(yǎng)幾天。您吶，好幾年不見，都胖了。”阿月熱情地說，一邊催促著姐妹們：“快，扶他起來。”

　　沈硯韜由于在水里泡了太久，雙腿打顫兒，姑娘們?yōu)樗竽竽_肚子，兩個壯實的姑娘架著他，他顫顫巍巍地跟她們往茶園走。長風(fēng)茶園離海邊有二里地，在一座小山包子上，雖然是小山包子，卻取名長風(fēng)山，能出產(chǎn)全東海郡最好的紫瓏茶，進(jìn)貢帝君及皇親貴胄享用。

　　“龐莊主，你看是誰，沈郎中啊！我們碰見沈郎中啦！”阿月一進(jìn)院子就咋咋呼呼喊起來。

　　這時，莊園里走出來一位留著小長須的中年男子，濃眉大眼甚為寬厚，一見是奄奄一息的沈硯韜，關(guān)切地吩咐：“怎么這副模樣？你們趕緊給抬進(jìn)客房里去，把早上摘的嫩芽打汁，混到竹葉青酒里端過來。”采茶女們忙作一團(tuán)，沈硯韜有氣無力地道謝：“謝龐莊主。”他自己行醫(yī)多年，這治療外傷的民間土法，在東海還是極為有效的。紫瓏茶嫩芽能制東海紫茶，擠出來的汁液混著酒，對付他這樣發(fā)膿炎的外傷有奇效，過不了兩天就能結(jié)痂痊愈，也就只有西荒草原的白骨草療效能相提并論。

　　不一會兒，阿月拎著半壇子酒，拿著一塊棉布走進(jìn)來，大喇喇地掀開沈硯韜的衣服，東海鏡落到床邊沿兒上。阿月這回學(xué)乖了，捏著沈硯韜的手把鏡子放到床里頭，她就好奇地瞥了鏡子一眼，突然眼前看到了自家窗前插著一支紫瓏花，神不知鬼不覺就兀自嬌羞地笑了。阿月雖不是傾國傾城的美女，笑起來自有一股嬌憨之態(tài)。阿桂剛走進(jìn)來，看見阿月對著沈硯韜傻笑，也捂嘴在一邊咯咯笑著。

　　沈硯韜趕緊把東海鏡藏到枕頭底下，狠狠扭了阿月一把，阿月如夢初醒，忙不迭地扶住酒壇子，險些沒打翻。

　　“喲，阿月！瞧瞧你！快給沈郎中擦身子，廚房里燉著老母雞等會給他補補。”小桂放下干凈衣服，順便對沈硯韜道：“沈郎中，您要給自己開幾服藥的話，跟小桂說，我去藥房里給你抓藥。”

　　“好，拿紙筆來。”沈硯韜撐起身子，本想親自寫藥方，手疼得握都握不住，只好作罷，將藥方口述給小桂聽，小桂趕緊寫下來，沈硯韜末了不忘叮囑：“一定得是榮仁堂的藥，榮仁堂！在城里北門街第二個路口，別跑錯了。”

　　“知道啦！”小桂拿著藥方兒歡快地跑了，她們住在茶園中，除非出去買些采茶或者生活要用的東西，很少去城里。說起來紫茶縣也是個富庶之地，但是當(dāng)?shù)刭€博的人也不少，輸紅眼什么事兒都干得出來，姑娘家家獨自上街不安全，多數(shù)還是結(jié)伴同去。

　　阿月找了張凳子，把酒壇子放在凳子上，用棉布蘸滿了酒，直接往沈硯韜胸口上一抹，沈硯韜大叫出來：“老天爺，痛死我了！就不能提前打個招呼嗎？”

　　“大男子漢，這點痛怕什么！”阿月扁扁嘴，繼續(xù)給他擦拭傷口。

　　沈硯韜感覺傷口像火燒一樣，金鰉魚的鱗片在他身上留下不少半月形的傷，他啞然失笑抱怨：“沒疼你身上，站著說話不腰疼啊！姑奶奶，輕點輕點，竹葉青那么烈，就不能換稻花香啊！”

　　“不能！竹葉青可是十個銀雀幣一壇，那么貴的酒，莊主肯拿半壇給你療傷不錯了，還嫌這嫌那。不就是個傷口么，試就試！”阿月拔出腰間的小刀在指尖割了個小口子，血剛一冒出來，就用棉布擦掉，咬著牙沒哼，對沈硯韜一本正經(jīng)地說：“現(xiàn)在疼我身上了，我也沒嗷嗷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