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令如，以前人家都說，曹氏商鋪的曹娘子厲害，不少老油條也都在你這兒栽了跟頭！我倒是小瞧了你！”方為惡狠狠盯著上座看來怡然平靜的女娘，“你的確夠狠！不過，你也要知道，這曹氏船隊是你爹建起來的，你跟咱們玩這招，也不怕寒了人心！咱們這可才出海，后頭路長著呢！你且等等看，信不信天道好輪回！”

　　“方老大說什么，我不懂。”曹令如心里雖沉，面上卻是寧靜坦然，“我是商人，從來只用商人的手段。方老大寒心，我也寒心。自開船以來，令如自問不曾虧待了各位。對方老大也是尊敬有加。只是方老大今日所為，卻不僅僅是不將令如放在眼里，而是要置咱們整個曹氏海商隊于死地。幸而現時未鑄成大禍，令如也不想做得太過，畢竟，如方老大所說，曹氏海商隊是我爹爹建立的，如今不肯聽令如的，必是令如做的還有不足，令如自己也需改進。將方老大禁閉，不過是迫不得已，小懲大誡罷了。還望方老大勿怪。”

　　“呸！曹令如，不用你假惺惺裝好人！爺爺今天栽了！只等著來日看你栽！”方為放下話，不等別人做什么，自己便踹倒椅子離開會事廳。倒是被命令押著他的兩個船員戰戰兢兢跟在他身后，連手都不敢往他身上放，到死他的兩個小跟班一般。

　　曹令如知道方為在想些什么，為其知道，所以心中再沒了最初以為這是個立威機會時的暗喜，反而更加憂慮起來。只是這些不能給任何人知道，只能全部按捺在心底，面上反而愈加淡然，和顏悅色起來：“方老大的事，令如也是痛心。令如到底年輕，又是個女娘，這次能做綱首，可以帶著咱們曹氏海商隊出海，還是靠了各位叔伯兄弟們厚愛，一起幫襯著。令如感激不盡。無論怎樣，大家都是想要咱們曹氏海商隊好的。爹爹帶著大家出海，歷盡艱辛，多少次生死危機，大家都是挺過來的。為的是什么？不過是賺錢而已。這些錢，都是要給家里的父母妻兒，只望著他們在家平平安安，能有好日子過。令如帶著大家，也是一樣的心思。這一路雖則跑得遠，可大家為的卻不僅僅是護送宣德使大人，也是要填滿咱們自己的荷包不是？令如雖不敢說能像爹爹一樣做得好，卻也是絕對不會教各位叔伯兄弟們吃虧的！只望各位愿意與令如同心協力，咱們順順利利的去，滿載而歸的回，如何？”

　　先懲后慰，手段雖然老套，卻也實用。方為的話許多人聽見，心思活絡的，自然懂得方為什么意思。曹令如并不辯解，只因辯解無用，索性以商人手段，許以厚利，才是曹令如的行事方式。人如蜂蟻，只要蜜糖夠甜，自然趨之若鶩。至于背后計較，反不如錢帛動人心。

　　日頭出來，晴空萬里，海面平靜，只有細細涌著的微波，如母親輕晃著搖籃，再看不到夜里的巨浪與危機。

　　金全一夜緊繃著，直到重新確立航向，確保再無變化，才從針房里出來。誰知一開門，就見到曹令如在門口站著，面向大海，臉上難掩疲憊。

　　金全不禁挑眉：“曹令如，折騰了一夜，你不去休息，在我門口做什么？”

　　“這是針房，我身為綱首，自然來得。何時成了你的門口？”曹令如反駁，轉身，靠在欄桿上，像把自己掛在那里。雖然不想承認，但曹令如的確下意識覺得，金全這里是安全的，是可以教她稍微放開一些，不必掩飾的。

　　金全不想跟曹令如計較什么針房到底是誰的的問題：“昨夜不順？”否則曹令如為何還跑他這里來？

　　曹令如搖頭，一臉凝重：“順。太順。”

　　金全一下子就明白了曹令如的言下之意，他卻并不覺得如何。想了想，只能認為：“怎么，心虛了？”

　　曹令如茫然：“我心虛什么？”

　　金全倚在曹令如旁邊，面朝大海，望著被太陽映出來的波光粼粼：“看來你的確不常用這種手段。怎么，頭一次？因為心急，所以被迫下了重手？”

　　曹令如猛地懂得了金全的意思，錯愕之后，便是惱怒：“你也覺得是我？”

　　“無須在意，兵者詭道，擒賊擒王，理所當然。”金全坦然。

　　曹令如猛地回頭，牢牢盯視金全，卻發現金全當真是如此認為，他不但覺得這件事是曹令如做的，甚至還覺得曹令如這么做了也沒什么不對，甚至，曹令如能從他的眼中看見那淡淡的對此欣賞。金全的態度，遠比別的更令她心驚，也不由得升起警惕：“金火長，金首領，你到底，是什么人？”

　　“海盜。”金全察覺到曹令如仿佛要把他灼燒的目光，向來不怎么開心的臉上反而輕勾了笑意，“我以為，曹娘子早已知道。”

　　曹令如卻搖頭，轉身就走。她一直都忽略了，金全無論何時都挺拔的身姿，哪怕是倚著靠著甚至像這樣一夜的疲累過后，也從不會垮塌的腰身；也一直忽略了，分明只喜歡赤腳短打這樣最簡單的衣裳，或者干著辛苦臟累的活的時候，都還從骨子里透出的優雅高傲。因為金全太理所當然，曹令如便也視作平常。但實際上，會將這種姿態當做理所當然的海盜，本身就不是理所當然的。

　　沙羅值得信任，卻不懂太多彎彎繞繞。曹令如原本以為金全是她可以與之商討的人，到頭來發現是她自己太想當然了。于是，所有的心思周轉，只能她一個琢磨，所有的危機暗伏，只能她一個應對。曹令如想想，倒笑了。剛接手曹氏商鋪的時候，何嘗不是她自己一個人？爹爹出海在外的時候，又有哪次不是她獨一個面對危機？聲名建立起來之后，在泉州的日子過得太順，倒教她懶了，怎么還想起要與別人商量了呢？

　　曹氏海商隊的事，就應該她曹令如自己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