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希望他們會出現，又怕他們會出現。在這種情緒的煎熬下，她度過了童年，后來她漸漸地忘卻了，不，或許該說是死心了，不再去想自己的親生父母。可周圍的人，發生的事，總是不斷地提醒著她。

或許非得要她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這場煎熬才會落下帷幕，可是誰又能肯定，那不是另一場煎熬的開始呢？

這些沉寂在內心深處的念頭又翻出來，楊潔如接連幾天都沒有睡好覺，每天頂著粉底都蓋不住的黑眼圈腫眼泡去上班，謝珍妮看了，大呼小叫，問楊潔如是不是悄悄談了個戀愛又失戀了，每天晚上躲在家里偷偷地哭，又給她推薦天工最新的煥膚套餐。

楊潔如無奈，笑著罵她連自己人的錢包都不放過。謝珍妮說：“誰看得上你那扁扁的錢包？我今天可是有一個大客戶。”

“誰？”

“王太太。”

“那個王太太？她又來了？”楊潔如驚訝。在她的不完全統計中，這位王太太是天工的超級VIP，不提普通的護膚醫美療程，是實打實的動刀整容的手術都做了不下五次，這還不算她去國外別的醫院做得手術，上一次她見到這個王太太，已經跟她第一次見到的判若兩人，要不是謝珍妮介紹，她完全認不出來。“她又要整容？”

“是呀，現在李醫生正在給她面診，不跟你說了，我得進去招呼我都貴客了。”謝珍妮笑得跟花兒似的，連蹦帶跳地跑了。營銷部是拿提成的，像這種手術收費高，她的提成自然十分可觀，難怪她這樣開心。

楊潔如笑笑，起身去給自己沖了一杯濃咖，打起精神來應付工作。誰料到不出十幾分鐘，謝珍妮滿臉怒氣地摔門進來：“潔如姐，我真沒辦法跟李醫生繼續合作下去了，我知道他是周太太的黃馬褂，她不走我走，我辭職！”

楊潔如一個頭兩個大，怎么又開始了？原來剛過王太太面診之后，李醫生拒絕了為她做手術，現王太太在外面發了好一通脾氣，說再也不會光顧天工就走了。原本李云川拒絕幫助營銷部推銷，謝珍妮已經頗有怨言，但人家醫生確實沒有幫忙的義務，可現在王太太這是送上門的生意，他卻要將客人推掉還得罪了客人，這實在說不過去。

她安撫住謝珍妮的情緒，敲開李云川辦公室的門。

“李醫生，我們談談。”

李云川說道：“如果是為了王太太的事情，我不會改變主意。你們堅持想做這單生意的話可以安排其他醫生給她做。”

楊潔如壓住心中的怒氣：“王太太已經被你氣走了，她說明了不會再光顧天工，我們安排什么醫生都沒有用。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我想知道為什么你要拒絕客人，王太太她是天工的超級VIP，每年在天工花的錢比你一年的薪水還多。”

“這跟她在天工花了多少錢無關。這位王太太得臉上幾乎每一個部位都動過兩次以上的手術。”

“那又如何，是客人自愿的，她是成年人，可以對自己的選擇負責。再說一個女人希望變得更漂亮這沒有錯。”

“問題就在于，她整容是為了迎合她老公的審美。我跟她聊天才知道，原來她每次整容都是因為她老公在外面包yǎng了別的女人，她找私家偵探拍到那個第三者的照片，然后拿著照片來找醫生把自己整成第三者的樣子。她老公每換一個情fù，她就改頭換面一次，她這是一種心理疾病，她需要的不是整容醫生，而是心理醫生。”

楊潔如沒想到王太太背后還有這樣的故事，恐怕連接待她的謝珍妮也不一定知道，通常她們也不會和客人聊到為什么要整容這種話題。楊潔如從一些了解李云川的同行那里聽說過，他之所以受他的客人們的歡迎，是因為他除了有一雙能將人變美的魔術手之外，還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傾聽者，那些闊太太們簡直都將他視作自己的藍顏知己，不僅咨詢他關于醫美整容的事，連感情、生活、婚姻、家庭等私事都喜歡聽他的意見，所以顧客忠誠度非常之高。

“這又是你的底線與原則？”楊潔如問。

“是。”

“李醫生，在你堅持你所謂的底線與原則之前，我希望你明白，你拿的薪水是營銷部的同事們向客人推銷各種療程和手術賺來的，在你堅持你的原則與底線的時候，也請考慮一下她們的情緒，她們的收入。”

李云川搖頭：“我拿的薪水是我腦子里的知識和我這雙手的技術換來的。基本上只要不觸及我都底線，我是十分愿意與營銷部合作的，但是這件事絕對沒有商量的余地。”

楊潔如人生第一次有想要將水狠狠潑到一個人臉上的沖動。她不明白，李云川是怎么能夠做到面帶微笑地說出這么堅決的拒絕人的話的。從李云川的辦公室出來，楊潔如的臉色黑得嚇人，謝珍妮見了反倒消了大半的氣，心想這個李醫生實在是厲害，連好脾氣像楊總監這樣的人都能被他氣成這樣，要知道她在天工做了四五年，還從沒見過楊潔如的臉上不帶笑的時候。

這個李醫生，笑瞇瞇的羊皮下面是一頭倔驢。看來以后能不給客人介紹他就別介紹他，少接觸少生氣，不然把自己氣出個什么乳腺增生的問題來實在是得不償失。

謝珍妮主意敲定，決定以后盡量避免與李云川接觸，但楊潔如卻沒有這么幸運，不僅在天工上班要看到李云川，回到家也躲不開那張令人越看越討厭的笑臉，她甚至已經開始在網上尋找周圍合適的房子，準備搬家，在這之前，下了班回到家她盡量少出現在公共區域，為此她不得不放棄了她自己做飯的愛好和每晚貼著面膜在客廳里用那個70寸大電視追劇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