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楊清婉的日子過得越發(fā)艱難。朱美云逼吳嘉澤找楊清婉要回圓圓的撫養(yǎng)權，揚言如果楊清婉不同意就打官司，幾次三番找到電視臺來鬧，托她的福，很快電視臺上下全知道了她離婚的消息。

電視臺這地方，向來是是非新聞的集散地，消息立刻傳了出去，連楊清婉都快記不起名字的小學同學都知道了她離婚的消息。

而家里呢？父親楊華新覺得她離婚丟了楊家的臉，原本就不夠光明正大心安理得的婚姻，這下更是落得被人背后指指點點，氣得不肯見她。母親哭哭啼啼，成日抹淚說自己一把年紀了還要操心女兒的婚事，兩位嫂嫂呢，隔三差五的找上門來，不僅找她也找吳嘉澤，希望兩人能坐下來好好談談，為了孩子復婚。

楊清婉腹背受敵，工作也是不順利，加班是家常便飯，她為了安撫保姆阿姨，不得不給她漲了不低的工資，饒是這樣，保姆還是老大不愿意，每天嚷嚷著這活沒法干，要辭職。

這天夜里楊清婉下班晚，又聽保姆阿姨好一通抱怨，她心里無比煩躁，卻不得不陪著笑臉哄著對方，等送走對方，又哄圓圓睡下，等自己洗完澡洗完頭發(fā)從浴室里出來，已經快十二點了。筋疲力盡，連頭發(fā)都只吹到半干，她瞇著眼睛爬上床，照例親吻了一下圓圓的額頭，卻發(fā)現不對。

圓圓的額頭好燙，發(fā)燒了。

38度3。

家里沒有退燒藥，這個溫度又實在無法安心，楊清婉霎時間睡意全無，立刻起來匆匆收拾了下，抱著沉沉睡去的圓圓去醫(yī)院。一個人帶著孩子沒法開車，只能叫了個代駕幫忙送到醫(yī)院，夜間幼兒急診擠滿了孩子與家長，又怕其他孩子皰疹傳染，楊清婉取了號，一個人抱著孩子站在走廊的角落里，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

圓圓被喂養(yǎng)得很好，雖然才三歲，卻已經快三十斤重，楊清婉抱著他十分吃力，卻只能咬牙堅持。這樣的情景她過去三年遇到過好幾次，吳嘉澤很少回家，每次圓圓半夜發(fā)燒生病，他幾乎都不在身邊。

那時候楊清婉的心里怨恨，一個人抱著孩子在醫(yī)院里只覺得委屈想哭，但此時此刻她的心情卻出奇地平靜。或許是因為沒有希望，所以便沒了失望，如今他們已經離婚，她再天真也不可能指望他會在這樣的夜晚陪在自己的身邊。決定了要離婚的那一刻，她便做好了獨自面對未來一切的準備。

等了快一個小時，終于見到了醫(yī)生，照例開了單子去驗血，抽了血，又是半個多小時的等待，拿到單子，醫(yī)生說白細胞指數很高，要掛點滴。繳費，拿藥，去點滴室，楊清婉幾乎是近乎麻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這一切，到了點滴室，卻意外地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吳嘉澤。

有那么一瞬間，楊清婉覺得老天爺真是愛捉弄她。

兩人這是離婚后的第一次見面，兩兩相顧，一時都不知道說些什么。“圓圓生病了？”吳嘉澤問。楊清婉點點頭：“發(fā)燒，白細胞偏高，要掛點滴。”她聞到吳嘉澤的身上一股濃濃的酒味。

吳嘉澤身邊的小姑娘是事務所的前臺小方，兩人離婚的事，這段時間以來事務所的人都有所耳聞，但她還是喊了楊清婉一聲“嫂子”，解釋道：“這段時間吳律師心情不好，今天事務所沒什么事，我們下了班同事們非拉著他去酒吧，結果那個楊明啊，跟沒喝過酒似的，白酒一杯接一杯的喝，喝太多了。我們不放心，把他送到醫(yī)院來醒酒。吳律師倒是沒喝多少。吳律師，小圓圓病了你還是先幫嫂子照顧孩子吧，楊明那邊有我們幾個夠了。”她沖著吳嘉澤擠擠眼，從他手里奪過繳費單子，朝著自己的同事們奔去。

楊清婉“不用”兩個字還沒說出口。

吳嘉澤是真的沒喝多少，但心情不好的時候酒不醉人人自醉，此時他有些頭昏腦脹，但還是伸手從楊清婉懷里接過孩子，圓圓發(fā)燒睡得有些迷糊，睜眼發(fā)現是爸爸，立刻掙扎著不肯，要找媽媽。孩子到他手里沒有一分鐘，又回到了楊清婉的懷里。

吳嘉澤知道這不怪孩子，他這個爸爸對孩子來說，或許還不如小區(qū)的保安叔叔來得親近。“你坐下吧，我去找護士。”吳嘉澤將楊清婉手中的單子拿過來。

楊清婉將圓圓在輸液的躺椅上安置好，坐下來邊哄著邊看著不遠處的護士臺吳嘉澤的身影。成年人發(fā)燒大多能撐一會就撐一會兒，很少半夜來醫(yī)院輸液，這時候輸液區(qū)大多都是半夜發(fā)燒的孩子，一個孩子的邊上，往往圍著兩三個大人，只有她形單影只。

有一次隔壁的孩子奶奶與她聊天，話里話外的同情，以為她是個單親媽媽。那時候的楊清婉看著別的孩子有爸爸忙前跑后，又羨慕又怨恨，只是沒想到她曾經期待的場景，反而在離婚后實現了。這真是諷刺。

半瓶點滴掛下去，或許是舒服許多，圓圓已經安穩(wěn)地在躺椅上熟睡了。吳嘉澤與楊清婉，一左一右地陪在身邊。吳嘉澤看著圓圓，他的身下墊著一條薄薄的小被單，身上又蓋著小毯子，難怪剛過楊清婉的手上拎著那么大一個旅行袋，里面要裝的東西實在不少。他不由地回想起過去幾次圓圓生病。

楊清婉好面子，孩子生病他不在身邊，她也不愿意找他媽，自己的媽媽呢，年紀又大了，所以都是清婉自己一個人帶孩子來醫(yī)院。孩子還小的時候，或許要帶的東西更多，奶粉、熱水，紙尿褲……她個子不高，力氣又小，是怎么一個人抱著孩子又拎這么多東西的？

吳嘉澤想起楊潔如的話，他卻是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丈夫，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但如果那時候楊清婉給他打電話，他也會放下工作趕來的。他會嗎？仔細想想，好幾次圓圓生病他都不在海城，即便楊清婉打電話來，他也趕不回來。

過去的幾年，他是整個事務所工作最拼搏，最不怕出遠差的律師。事務所的幾個老板都對他贊譽有加，幾次公開場合都表示愿意升他做合伙人。有一次事務所聚餐，一個合伙人半開玩笑，說以嘉澤的業(yè)務水平和家底，何須要這么拼命賺錢，錢是賺不完的，家有嬌妻，得看緊一些。

其實吳嘉澤自己心里明白，他這么拼命并不只為了賺錢。他不愿待在家里面對楊清婉和孩子。但并不是因為他厭惡楊清婉和孩子，他厭惡的是自己，是那個走錯一步傷害了兩個女人的自己。那時候他說服自己和楊清婉結婚是為了負責任，并非為了愛情。婚后每次回家，當他感到一絲絲家庭的溫暖，他就覺得如犯大錯。

那種罪惡感讓他不敢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