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深了，楊清婉困得靠在躺椅的椅背上瞇眼小憩。她的手一直輕輕握著圓圓掛著點滴的那只手。吳嘉澤望著她有些凌亂的發絲，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楊清婉是最愛美的，她總說電視臺的女人最愛較勁，不論是從臉蛋、身材、打扮還是另一半，不論什么都要拿出來比較一番。所以她只要出門，必定打扮到頭發絲都完美的狀態，即便是在家里，她也很少穿松垮的家居服。現在她卻連頭發都來不及梳，只用一個小夾子盤在腦后，幾縷劉海不經打理，貼在了鬢邊。

他有些心疼。吳嘉澤被自己這個想法嚇了一跳。

等圓圓掛完點滴已經接近1點，吳嘉澤陪孩子坐在后座，楊清婉開車回家。這房子是吳嘉澤沒來過幾次，原來就是用作投資的，裝修一切從簡，楊清婉住進來之后也只簡單添了幾樣東西，家里有些凌亂。

楊清婉將圓圓抱進房間安頓睡下，出來發現吳嘉澤坐在沙發上。她又累又困，但開口趕人似乎又有些尷尬，只好問：“要不要喝水？”她進廚房倒了一杯水出來。吳嘉澤喝了口水，問道：“家里好像沒怎么添東西。這個沙發坐著不太舒服，還有這茶幾的邊角有點尖，可能會傷到圓圓，還是換掉吧。錢我來出?！?

楊清婉說：“不用了。錢我有，只是工作有些忙，沒時間去逛家居市場。”

“電視臺工作很忙嗎？我記得從前你上班挺輕松的?！?

“現在電視臺的形勢不比從前了，改革后電視臺要自負盈虧，營收壓力很大。而且我也不在一臺了。我現在在新媒體中心?！?

吳嘉澤蹙眉：“如果工作應付不來，我可以跟徐臺長打個招呼……”

“不需要，我還應付得了。”楊清婉斷然拒絕。吳嘉澤的父親與海城電視臺的臺長是老同學，也是曾經的上下級，楊清婉懷孕之后停薪留職的事就是靠著這層關系辦下來的，不然在電視臺人手這么緊缺的情況下，怎么肯放人，不想干只能辭職。但現在她和吳嘉澤離了婚，無論如何是不可能再依靠吳家的關系的，否則以后面對朱美云，她怎么挺得起腰桿，怎么有底氣跟她搶圓圓的撫養權？

想到這個，楊清婉又說道：“關于圓圓撫養權的事情，你媽來電視臺鬧過好幾次。撫養權的問題我們來離婚協議書上已經寫得很清楚，放棄撫養權也是你自愿的，如果你要幫忙，請你幫忙搞定這件事，讓你媽媽不要再來影響我的工作?！?

提起這件事，吳嘉澤既頭疼又覺得有些歉意。他知道自己的媽媽去電視臺騷擾楊清婉的事情，也幾次勸阻，在家里發了火。但是他媽那個人吳嘉澤怎么會不清楚，她在吳家向來是說一不二的，專權了幾十年，她要做得事情誰能勸得住？否則，三年前他和楊潔如不至于走到分手的地步，也不會有后來這場鬧劇般的婚姻。

“這件事情實在抱歉，是我處理不當。你放心，我保證她以后不會再去電視臺。圓圓的撫養權我絕對不會跟你爭。對了，圓圓下半年該上早托了，你選好哪家了嗎？”

“還沒有。”

“如果……”

“如果需要你幫忙我再找你?！睏钋逋翊驍鄥羌螡傻脑挕羌螡芍缓命c點頭，只是他心里知道，楊清婉絕對不會找他。時間不早，吳嘉澤不想打擾楊清婉休息，便起身道別。從楊清婉小區出來，他才想起自己沒有車。等出租車來得時候，他站在馬路對面一直看著楊清婉家，直到看到客廳的燈熄滅。

回去的路上，吳嘉澤想了很多。他這一生，每一步都走在朱美云的期盼中，除了與楊潔如的早戀和與楊清婉的婚姻。朱美云一直希望他能夠跟父親的某個同僚的女兒結婚，在吳嘉澤上大學之后，她就開始在這個圈子里留意年齡合適的女孩子。當吳嘉澤表示自己想要和楊潔如結婚的時候，她臉上那種晴天霹靂不可置信的表情還歷歷在目。細想來，如果當時不是因為有楊潔如在先，楊清婉又懷孕了，朱美云根本也不會同意他跟楊清婉結婚。

在朱美云的眼里，楊家這種農民出身、靠拆遷獲得第一桶金才發家的家庭，即便有錢也上不了臺面。這種家庭出來的女兒，根本不在她理想的兒媳婦名單上，連湊合都算勉強。這幾年楊清婉說怎么和她相處的？吳嘉澤這才發現自己對此一無所知。在他的腦海里搜尋不出太多關于這方面的回憶。

那晚楊潔如問他，楊清婉是心甘情愿離婚的嗎？是啊，他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楊清婉提出離婚之后立刻與他分居，預約好了民政局的時間去領了離婚冷靜期通知書，為了使離婚順利進行不被家人阻撓，那一個月她還陪他出席了兩次活動，一次是吳家的家庭聚會，一次是律所的聚餐，現在回想起來她說那樣的決絕。

明明這樣的生活已經過了三年，為何會楊清婉會突然毫無征兆、這樣決絕地提出離婚。她說是因為無法忍受沒有愛情的婚姻和一個有等于沒有的丈夫，他沒有懷疑，一心慶幸自己終于可以解脫，但從未想過在這幾年的婚姻里楊清婉到底承受了什么。

他或許，不，是一定給她造成了很大的傷害。想到這些，吳嘉澤覺得自己作為一個男人，實在是失敗極了。周圍的人都只看得到他在工作上能力出眾的一面，卻都沒有看到她在感情上的一塌糊涂。作為一個律師他或許是成功的，但作為一個男人，他很失敗。他傷害了兩個愛過他的女人，還傷害了自己的孩子。

回到家中，吳嘉澤坐在沙發里想了很久很久。離婚一個多月，家里依然到處都是楊清婉的影子。

他和楊清婉結婚得突然，房子并沒有重新裝修，但軟裝和家電全部換過。沙發、茶幾，餐桌，臥室的寢具，廚房所有大大小小的家電，都是楊清婉一手添置。吳嘉澤環顧四周，發現這個他并不常住的房子里，竟也貯存著不少他和楊清婉，和圓圓的回憶。

是他錯了嗎，這婚離得錯了嗎？

吳嘉澤的腦子里，一遍一遍浮現今晚楊清婉獨自抱著圓圓，拎著大包小包站在輸液室門口的模樣，又想起圓圓在他懷里看到他時陌生的眼神。他想起圓圓出生那天，楊清婉從產房里出來之后，沖著他那個虛弱的笑，想起他每次深夜回到家看到房間里母子倆相擁而眠的畫面……他原以為在自己的刻意回避下，這三年他與楊清婉不會有太多回憶，可婚姻中的兩個人就像彼此的空氣，無孔不入，潤物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