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的月白色素凈齊襦長裙，梳得是最常見的雙平髻，卻在鬢間綴上了幾朵小巧的江梅。

　　趙祁川斜眼看過去，就說了句：“今年梅花開得真早。”

　　跪地的宋小八身子微微抖動，稍稍抬頭往上瞄了趙祁川一眼，發現趙祁川也正垂眼將她瞧著，嚇得立馬規規矩矩跪好。

　　別看趙祁川看誰都是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平常性子卻頗為溫潤，府里上下只要沒犯什么大錯的，他都一向寬厚以待，在下人們中的口碑極高。

　　“王爺，這小妮子年紀小不懂事，小的在這兒替她給您賠罪了，求您大人有大量……”

　　劉大廚嚇得也跟著跪下，按著宋小八的腦袋不住地往石鉆上磕，誰料趙祁川又夾了筷子酥肉，有滋有味地嚼著：“不錯，挺好吃的。”

　　摁著宋小八的手忽然頓住，劉大廚傻了眼。

　　“味道在你之上，就是肉稍稍老了點。”

　　又是淡淡的一句，聽得在場包括鮑叔在內的人都訝異十分，眾所周知趙祁川口味極其刁鉆，又是個吝嗇夸獎的人，能夠得到這等子評價，簡直是宋小八八輩子的福氣。

　　劉大廚起先沒反應過來，回過神來明白王爺這是在夸獎宋小八，忙又摁著宋小八剛抬起來的腦袋，往地上砸。

　　“哎呀俺滴娘，你這小妮子，還不快謝謝王爺。”

　　“謝謝……王爺。”被摁住腦袋的宋小八不得已低頭悶聲來了這么句感謝。

　　“行了。”趙祁川向來不喜別人的奉承，點到為止，又問道，“你還會做什么菜？”

　　“這小妮子會得菜可多了呢，不瞞王爺說，咱們私下里都喜歡吃她做的菜，還真別說，別看她年紀小，做起菜來的味道真不錯。”

　　劉大廚一激動搶宋小八前頭吧唧吧唧說上一大堆，惹得趙祁川微皺眉頭，示意劉大廚閉嘴。

　　“你松手，讓她自己說。”

　　宋小八的腦袋終于離了石磚地，緩緩直起身來。光潔飽滿的額頭沾上一片青灰色的印記，是方才磕地上磕的。

　　“回王爺，蒸煮炒燜燉奴婢都會些，得看王爺想吃什么口味的。”

　　這會兒子宋小八直起身子來，沖著趙祁川露出她那張姣好的臉蛋，柳眉杏眼，唇紅齒白，兩腮顯著淡淡的櫻紅，看上去嬌美可人。

　　趙祁川的目光略略在宋小八掃過，來到了那月白色長裙包裹的纖細腰肢，盈盈不及一握。

　　“筵席過后你做幾樣點心送到我屋里來。”照舊看不出任何情緒的嗓音，卻是相當悅耳動聽。

　　跪地的宋小八一時愣住，直到劉大廚和鮑叔都在小聲提醒她，這才回過神來，給趙祁川道了個萬福。

　　“奴婢，奴婢謝過王爺，這就給您準備去。”

　　月色溶溶，清風陣陣，就在宋小八轉身之際，趙祁川的目光很快地在她身上掃了遭，最終短暫地定格在耳下那對翠綠耳墜，搖搖晃晃，襯得那張臉蛋愈發嬌嫩。

　　趙祁川抿唇，未置一詞，唯獨眸光間透著的一點黠光，讓人發覺他似乎在思量著什么。

　　凡做甜食，先起糖鹵，加雞蛋清以去糖沫。芋子搗碎，篩入香稻米粉，混進糖鹵以及油丁，最終放入蒸籠蒸煮，時間火候自行掌握，待芋子與米粉的香味融合釋放滿屋子時，便是芋糕出籠之時。

　　宋小八在后廚房忙著這道點心時，香氣四溢惹得王府不少下人們聚集在門外等候。

　　“小八，做好了也給咱們留幾個嘗嘗唄。”外頭王爺身邊的小廝余煙已經迫不及待地叫喚起來。

　　宋小八低頭，笑而不語。去廚架上取來一只青瓷浮雕祥云茶碗，倒扣在茶托盤里，一塊白布裹在紅泥小火爐的茶壺把子上，輕輕提起，便端著這兩樣東西走出了廚房。

　　“留了點蒸糕在籠里。”臨走前，宋小八偷摸摸對著余煙說道。

　　登時屋外幾個下人們紛紛擠進廚房，去搶蒸籠里的芋糕。

　　宋小八不過秋分進的府，來以后便在后廚做著最地等的活計，趙祁川的屋堂她是一回都未去過，更沒有資格。

　　誰料今夜能夠有幸去王爺的屋子，還能給王爺做點心，宋小八這心里簡直是喜出望外。

　　鮑叔負手站在雕花窗下，見宋小八端著茶托踏著小碎步走來，神色嚴肅地先將她拉過來，低聲提醒：“待會兒進了王爺屋里，千萬小心著說話，王爺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別傻不愣登的。”

　　介于方才在戲臺子前的一番對話，鮑叔自認為宋小八該是個呆愣呆愣的丫頭片子，故而極其慎重地囑咐了她番。

　　宋小八還就真一臉茫然的應下鮑叔的叮囑，然后異常謹慎地敲了敲屋門。

　　門是虛掩著的。

　　趙祁川剛送走了位客人，正獨自坐在木椅上翻看一本古籍，宋小八先是探出顆小腦袋，試探性地朝里頭望了望，目光正好和趙祁川對上。

　　趙祁川點了點頭，示意她可以進來。

　　他看上去似乎有點疲憊，眼下一圈淡淡的烏黑，墨發披散，狹長的鳳眸淡淡看向端著茶托子的宋小八。

　　“方才聽你叫什么名兒來著。”趙祁川問。

　　“奴婢喚做宋小八。”素手將青花碟子里的芋糕端過來，宋小八動作相當輕柔的給茶碗里斟上方煮好的明前龍井。

　　趙祁川只伸手抬起了茶碗，小小啜了口。

　　“王爺，這是芋糕，用芋子做的，飯后吃點，益胃寬腸。”

　　宋小八如此解釋完后，趙祁川這才用筷子夾了塊送進嘴里仔細品嘗。

　　“你這手藝都是跟誰學的？”他贊許般點頭，順遭去問她。

　　面前這位小丫頭片子不過破瓜之年，能夠有如此精湛廚藝，倒是惹得趙祁川刮目相看。

　　“我娘曾是酒樓的廚娘，奴婢的手藝都是跟我娘學來的。”宋小八這么跟趙祁川解釋。

　　“不錯。”趙祁川難得贊許，微微挑眉，目光在宋小八身上游走，最后道，“明兒你就在后廚做菜。這些日子吃膩了劉廚的手藝，本王想換換口味。”

　　“奴婢多謝王爺。”

　　宋小八一陣驚喜，未曾料想到只不過做了兩樣菜就能贏得趙祁川如此信任，心中自然是壓抑不住的激動，嘴巴跟著咧開，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這些都被趙祁川不動聲色的瞧在眼里，末了，又飲了口茶。

　　這丫頭，看上去純得很。

　　那時的趙祁川，是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