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了，一片葉子翩翩然從枝頭落到我的肩頭，還余有最后一絲生命的氣息。

師妹小姝捧著剛從山下驛站取來的信，步伐輕快的走到我身旁。

小姝在石凳上坐下，把信放在桌子上。又一個月過去了，我們幾個守在這舊地，終于又等來了他們的消息。

小姝已經耐不住，用小刀一點一點的剃開火漆印，又把信紙一張張抽了出來。

小姝數著信，嘴里念念有詞：

“白師兄的信寄得真早，月初就到了。”

“呀，韓師兄的信昨天才到，我去得可算巧。”

“安師弟這字，總算寫工整了些，最近應該不忙了吧。”

……

小姝把讀過的信，一封封從右邊放到了左邊，直到那寬寬的桌角，再空無一物。

小姝看著我，遲疑著說道：“這一次，尹師兄還是沒有寄信來。”

我猜到了，這不是什么會讓人意外的事情。

眼看著小姝把信收好，又要抱回屋子里去，我突然想到什么，在心里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我嘆著氣，輕聲叫住她：“小姝啊，我們也離開這里吧。”

小姝愣住了，她仰著瓷白的小臉，不解的望著我：“我們要去哪里？”

我淡淡的看了一眼她手中的信，去哪里呢？也去長安吧。

我想去長安，看一眼他就回頭。

我還記得兩年前，我第一次踏入中原這片土地。我與族人足足趕了兩個月的路，終于躲開官兵追捕，就要到達落腳的地方。

日頭正大，年輕力壯的男人們抹著汗珠咬牙前進。可后邊的女人小孩，不少都已經跟不上隊伍。

隊伍里有人喊道：“二長老，又有人暈倒了。”

拄著一根木拐杖的中年男人回頭訓斥：“讓兩個人抬著走。說了多少遍，要叫師父。”

這是靈眸族被滅族的兩個月后，數十名幸存者，從遙遠的關外，一路跋涉到中原。

身側的少年腳軟了，差點跪倒。我伸手扶他一把：“小心。”

他叫尹澄流，是個病秧子，從我在懸崖邊上拉住他的那時起，他就一直跟在我身邊。這一路，尹澄流好幾次堅持不下去，都是握著我的手，想從我身上汲取力量。

此時他咬緊了牙關，左手撐在我的掌心上，用力的站了起來：“芹白，你說我們能活下去嗎？”

他原本溫柔清澈的一雙丹鳳眼，因為長時間的勞累和缺乏睡眠而布滿了血絲，高挺的鼻梁上，掛了幾顆從額上滾落下來的汗珠，在他使力的瞬間，滴到了我的手腕上。我有些心疼，鼓勵他道：“堅持住，我們會活下去的。”

目的地就在眼前了，幾間破舊的小木屋，是二長老從前暗訪中原時發現的。此時抵達的人橫七豎八的躺在門前，有的大口喘著氣，有的睜眼望著天，卻一動不動。

而我費了很大的勁，才拖著尹澄流沉重的身體走到了人群之中。我剛想要攙他坐下，他卻突然失了渾身力氣，倒在了我懷里。

直到夜深露重，大多數族人已經沉沉睡去。

有師弟過來叫我，說尹澄流醒了，要見我。這里一共就八間房，除二長老和三長老以外，八個男子，四個女子和一個小孩，兩人一間，孩子跟著母親住。那師弟便是和尹澄流住一間。

師弟帶我去了他們房里，之后就很禮貌的讓我們先聊，自己到去其他人屋里去坐了。

師弟走后，我關心地問尹澄流：“怎么樣了，哪里難受？”

尹澄流低著頭沒有看我：“我不難受，已經好了。”

靈眸族異于他族群的其中一處，便是撒謊時，瞳孔會變作深藍色，所以靈眸族人，幾乎都是誠實的。我知道他在逞強，我嘆了口氣，沒有逼迫他抬頭。

只是我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一下，他竟然還要勸我離開。兩月前，中原皇帝下令斬殺所有靈眸族人，最后活下來的，就只剩我們這些人。這一路上，尹澄流試圖離開過很多次，都被我制止了。我不明白他為什么執意要離開。

“給我一個理由，”我看著尹澄流：“我不能就這樣拋下我的族人。”

可是坐在床榻上，原本已經疲憊至極的尹澄流突然一把握住我的手腕，語氣急促的低吼：“是我們就要被人拋下了。”

尹澄流抬頭望著我，一字一句的用力說著：“我親耳聽到二長老和三長老商量，要把我們這些余下的族人交給朝廷，換取賞錢和活命的機會，到時候我們都得死。”

這一次，他的瞳孔沒有改變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