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觀雪握在袖子里的手一緊。

春芽還帶著淚的眼中，流露出濃濃的驚恐和不安。

沈觀雪忽然跪下，“娘娘，奴婢此番生死不知，請容許奴婢再為娘娘換一次鞋。”

江若霖孕期浮腫，每日晨起都要穿大一寸的鞋子。

兩個時候后，浮腫漸漸褪去，再換上平日的尺碼。

沈觀雪伺候她的衣履，最是清楚不過。

“奴婢新制了一雙繡鞋，希望能伺候娘娘穿上。”

江若霖點點頭，沈觀雪的手藝，她是十分喜歡的。

總能拿出來一些新奇精巧的玩意。

沈觀雪取了鞋子來。

是一雙天青色鑲嵌明珠的華麗繡鞋，江若霖慣常喜歡的樣式。

她輕輕抬起江若霖的腳抱在懷里，小心地為她穿上繡鞋。

神情極為恭敬虔誠，好像為江若霖穿鞋，就是這個世界上最要緊的事。

單看外表，江若霖并不覺得這雙鞋有什么特別的。

但是穿上以后，竟覺得一股清涼之氣包裹住了自己的腳。

本來有些腫脹的腳，走了幾步以后也漸漸覺得消了腫。

江若霖微笑，“你倒是用心，這鞋怎的如此神奇？”

沈觀雪垂頭，“奴婢在家中時曾經聽老人說過，婦人孕期腳上浮腫，若是鞋子不透氣，便更是受罪。”

“奴婢試了很多種料子，哪怕是錦緞絲綢也無法完全透氣，于是奴婢便用蟬翼紗一層一層地縫制到一起，做成薄而不透的鞋面，希望能為娘娘分憂。”

江若霖十分滿意地點點頭。

“做得不錯，一會小心點，可千萬別死了。”

她笑著叮囑沈觀雪。

“謝娘娘關心。”沈觀雪叩頭，唇邊攜了一絲無人可查的隱秘笑意。

這鞋啊，確實是她費了大力氣精心所制，特意為江若霖準備的。

就看她能不能消受得起了。

“行了，繼續吧。”

阿芍對著殿中的人淡淡吩咐。

沈觀雪站在了春芽對面。

春芽握著刀的手，抖得不像話。

“觀雪姐姐，我不能……”

她手上握著的，還是她讓給她的刀，她怎么能用它傷害沈觀雪呢。

可是，不動手也是死。

在齊宮，沒人能忤逆貴妃娘娘。

沈觀雪深吸一口氣，衣袖里的手，緊握成拳。

阿芍站在江若霖的身側，開始發號施令。

“一”

“二”

三字一落地，她們就要以命相搏。

沈觀雪的心，在劇烈地跳。

“皇上駕到！”

太監尖利的唱和聲響起。

江若霖的眼睛一亮，阿芍滿臉不甘。

沈觀雪松了一口氣。

終于來了。

她注意到，皇帝每天午時都會盡量來陪江若霖用午膳。

雖不是天天來，但是一個月里，總要有大半月過來。

而他今早剛剛晉了顧氏位分，他今天就一定會來安撫有孕的江若霖。

所以沈觀雪借著獻鞋的由頭，拖延時間。

終于拖到了皇帝來秋水殿。

沈觀雪雖然來秋水殿有一段時日了，但是平日里皇帝來時并沒有什么機會近身伺候。

此時，沈觀雪匍匐著身子，一雙明黃色的靴子和袍角穩穩地踩著滿地的鮮血和尸首從她面前走過。

孟滄淵在江若霖身邊坐下，自然地把她擁在懷里。

修長的指尖習慣性地撫摸江若霖的臉，“愛妃今天倒是好興致。”

語氣里都是寵溺和贊賞，絲毫沒覺得在宮中用宮人的生死取樂，讓人如野獸般廝殺搏斗是什么不對的事。

沈觀雪的眼皮一跳。

也對，這個皇帝孟滄淵生母不得寵，連帶著他也不受先皇重視。

前朝宮中皇子個個出眾，特別是他的嫡長兄太子孟淮安更是賢名在外，眾望所歸。

可是后來先帝病重，孟滄淵卻不知道為何得了鎮北王的幫助，發動宮變。

當夜先帝駕崩，諸皇子被屠戮殆盡。

太子孟淮安因先帝駕崩悲傷過度心智失常，行跡瘋魔。

這樣得位不正帝王，如何能愛惜她們這些宮人的性命。

“愛妃還玩嗎？”

孟滄淵皮相是極為出眾的，面如冠玉，一雙狹長的鳳眼，平日里不怒自威，但是看向江若霖時卻滿是似海深情。

江若霖靠在孟滄淵懷里，“不玩了，既然皇上來陪臣妾了，臣妾還看這無趣的玩意做什么，都退下吧。”

沈觀雪冷笑，原來這諸多性命，在她眼里就是無趣的玩意。

侍衛進來，有條不紊地開始整理地上的人。

死了的抬走，沒死的扔遠點，半死不活的放在一旁等死。

那些為難過她的人，取笑過她的人，幫助過她的人，和她斗過嘴的人，今早還鮮活的生命，現在有的躺在地上生死不知，有的蜷縮在角落，明明疼得滿頭大汗，卻連痛呼都不敢。

“這些奴才命賤，能為愛妃取樂，是他們的福氣。”

孟滄淵扶著江若霖起身，小心地護著她往后殿走。

滿地尸山血海間，他笑意溫和地看著眼前的腹部微微隆起的女子。

沈觀雪握著春芽的手，她的眼睛透過凌亂的發縫，死死盯著他們相攜離去的背影。

因著江若霖剛剛“玩鬧”了一場，折損了不少人手，所以孟滄淵一來，人手便不夠用了。

沈觀雪被安排去傳膳。

她手上端著的是一道乳羊羹，光滑的白瓷大海碗里，盛著的是不見天日的羊羔胎，堪堪初具雛形而已。

一道菜，價值十金。

沈觀雪進去的時候，孟滄淵正捏著江若霖的下巴哄著。

“那顧氏如何能和你比，一個消遣的玩意罷了，只有你，才是朕心尖尖上的人。”

“朕只要看到你，只要你開心，便覺心安。”

男人的聲音低沉惑人。

讓江若霖哪怕知道他對自己的寵愛，不過是因為自己這張和畫像上女人相似的臉，也忍不住沉醉其中。

孟滄淵是這個世上對她最好的人。

是哪怕她用盡一切手段都要抓住的人。

所以，當孟滄淵的眼神落在沈觀雪身上的時候，江若霖的眉頭一跳。

“愛妃，你這小宮女倒是眼生，不過生得還算干凈。”

帶著笑意的一句話，讓沈觀雪的腳底，升起一陣寒意。

江若霖的眼里，是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