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六七臺電腦的屏幕上，則是一些葉禎心看不懂的，類似代碼的東西。

　　“這個就是企業在線監控的系統。”吳露琳說著，拍了拍坐在最近電腦前的一名男同事：“這是湯順杰。小湯，給你禎心姐姐介紹一下。”

　　湯順杰是個圓臉戴眼鏡的小伙子，此時一臉茫然地從電腦面前扭過頭來：“啊？哦，在線監控就是……這個，你自己看不就懂了。”

　　他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一面墻的顯示器。

　　吳露琳毫不掩飾地翻了個白眼：“別廢話，麻利點。”

　　湯順杰無奈：“在線監控就是在線監控企業污染排放嘛，全稱叫重點污染源在線監控系統，就是在重點污染源企業的排污口安裝裝一個攝像頭和自動采樣、分析的設備，然后這個設備就會自動采集企業排放的污染物進行分析，檢查是不是達到排污標準，就跟公安局的天網差不多是一個意思。”

　　聽起來好像有點厲害。

　　“然后通過攝像頭和數據傳輸，企業每天排污的數據和排污口的畫面就會傳輸到我這里，實現24小時的監控。”

　　“那豈不是可以減少很多去現場檢查的人力物力？”葉禎心問。

　　“對，沒錯，你比她聰明。”小湯指了指吳露琳。

　　“既然對企業的排污數據都可以實現24小時在線監控，那其實我們監察隊員就沒必要去現場了吧？”

　　“當然不是了。公安局安裝了天網也還是有兇殺案，這不是一個道理嘛？雖然我們對企業的數據進行監控，但是數據這個東西是可以篡改的，所以在線監控和現場檢查兩種手段缺一不可，相輔相成。”

　　“那么，到底是哪里出現了問題？”雖然已經明白了什么是在線監控，但葉禎心還是不太明白究竟為什么現在要去企業現場檢查。

　　湯順杰打開電腦上的在線監控系統。

　　“你看這家企業。”

　　葉禎心看了一眼，屏幕上方顯示的是“芙蕖開發區福龍合成革有限公司”，下面是一連串密密麻麻的數據，納入在線監控系統里面的數據很多，但大致一眼看下去，似乎都沒什么問題。

　　“好像沒什么問題嘛。”她說。

　　湯順杰點點頭：“對呀，壞就壞在沒有問題。剛剛支隊在企業現場檢查，發現這家企業在線監測的廢氣自動取樣器壞了，取樣器都壞了，他居然還能測出正確的數據，這不是扯嗎？而且據說現場檢查發現他們還有偷拍廢水的行為，所以這里面肯定有問題。”

　　原來是這么回事。

　　“喏，這就是福龍這三個月所有的監測數據。”湯順杰拿起手邊一疊材料遞給吳露琳。

　　葉禎心是第一次到企業現場。

　　她久離秀山，那時候這一片開發區尚未成型，記憶里只不過是一片平原田野，和一些散落在田野間的村落。如今一來才發現，這竟已經形成了規模這么大的一個工業聚集區，跟記憶中的樣子已經是大不一樣。

　　原始和現代，她說不出哪個更好。

　　但車子一開進開發區，司機就搖上了車窗。

　　天倒還是藍的，但空氣中彌漫著的那股揮散不去的異味卻讓人心底微微發顫，連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慢。

　　“是不是沒想到，大美秀山，居然還有這種重污染的區域？”李輝在一旁笑，順手遞給她一個口罩。

　　葉禎心接過口罩戴上，點點頭。

　　“不過感覺還是比北方好很多。”她說。

　　因為從前奶奶跟著叔叔一家人住在北京，前幾年她也曾經常飛北京探望奶奶，有一年是春天去的，恰好趕上沙塵暴，那幾天的光景，整個北京城幾乎可以用飛沙走石來形容。

　　至少秀山的春天沒有沙塵暴。

　　李輝笑：“北京的沙塵暴，業界有就地起沙和異地輸沙兩種認定，主要是荒漠化的原因，這點我們南方倒確實做的不錯，尤其我們秀山，森林覆蓋面高，生態狀況比起北方，總體還算不錯，這是我們的老底子，也是我們的驕傲。”

　　葉禎心點頭。

　　李輝繼續說：“不過雖然整體生態狀況還不錯，但秀山境內高山多、庫區廣，生態敏感性強，生態脆弱，一旦破壞，恢復難度大，所以也掉以輕心不得。這幾年政府部門在搞生態移民，效果不錯。”

　　“什么是生態移民？”葉禎心問。

　　“就是把山里的山民移到城里來。”

　　“這對保護生態有積極作用？”葉禎心不太明白這其間的關系。

　　“當然。住在山里的山民，要開荒種地，要砍柴燒火，都會破壞植被。另外政府為了這些山民的出入方便，也要修路造橋，不得不開山挖洞，也都會破壞生態。把山里的山民整體搬遷到城里，讓他們過上現代工業生活，用上天然氣，算是保護好生態敏感脆弱的山區的手段之一吧。”

　　原來如此。

　　從前葉禎心偶爾會在網絡上看到政府要求山民從深山整村往城市搬遷的新聞，還覺得十分不解，認為既然村民愿意在山里過著與世隔絕的隱世生活，自給自足，過著無現代工業污染的日子，如神仙般逍遙自在，政府何必強行干涉？

　　原來這其間竟有這樣的深意。

　　兩人聊著就進了福龍的廠區。

　　福龍是秀山合成革行業的龍頭企業，廠區面積非常之大，一跨進大門葉禎心就被這望不到頭的廠房嚇了一跳。廠房東西橫跨至少有幾百米，四五層樓高，白色的墻體上，刷著“企業要發展，環保要先行”幾個紅色大字。

　　兩人往前走了幾步，就看見林森在前面朝自己招手，急忙加快腳步跟過去。

　　林森帶著兩人穿過廠房。

　　廠房里，左右兩排機器正在運轉，巨大的機器成排安放，高處約有四五米，一眼望去看不到盡頭。巨大的機器之間，工人有條不紊地操作。

　　在鋼鐵巨物之間，人類的身形顯得特別較小。

　　葉禎心心里有點發毛。

　　到了廠區的另一頭，郁青山正帶著幾個人挖開福龍廢水在線監控樣品采集點邊上的水泥地面。他手里拿著鐵棍，正在使勁撬起一塊水泥板，麥色的小手臂上青筋畢現。

　　悶聲一響，水泥板被撬開，葉禎心跟著眾人圍上去一看。

　　底下是灰黑色的污水，乍一看倒沒看出什么異樣。

　　郁青山眼尖，手里的鐵棍子把水泥碎塊再撥了一撥，一根發黃的暗管就露了出來。

　　原本從工廠里接出的排水管道，在半路被攔截，一根隱藏在水泥地面下的水管正往污水管道里送自來水，自來水和污水混合之后，繼續通過污水管道被送到采樣口下方。

　　還沒看明白，李輝示意她一起過去采樣。

　　葉禎心接過采樣器。

　　李輝蹲下來，在暗管接入污水管之前采了一管水樣，隨即扭頭給了葉禎心一個顏色，葉禎心馬上領會，在暗管接入污水管之后，采集水樣。

　　合成革企業排除的廢水顏色烏黑，即便戴著口罩，還是聞到很明顯的魚腥味。

　　“這算是違法的行為嗎？”葉禎心問蹲在自己對面的郁青山。

　　郁青山點頭：“用自來水沖淡排除的廢水來干擾監測數據，當然違法。”他戴著口罩，兩只漆黑的眼眸看了葉禎心一眼，沒有太多的波動，“還要檢查噴淋塔。”

　　葉禎心原本想問什么是噴淋塔，但沒問出口。

　　半分鐘之后，她就知道了。

　　企業廠房外面，成排接著兩人合抱的巨大管道的巨大桶狀設備，就是噴淋塔。

　　噴淋塔是一種處理廢氣的設備，雖然說是“塔”，但不過是一種桶裝的裝置。工廠生產產生的廢氣由風管引入凈化塔，經過塔內的填料層，廢氣與氫氧化鈉吸收液進行氣液兩相充分接觸吸收中和反應，酸霧廢氣經過凈化后，再經除霧板脫水除霧后由風機排入大氣。吸收液在塔底經水泵增壓后在塔頂噴淋而下，最后回流至塔底循環使用。

　　經過這樣處理的廢氣，雖然不能說是達到無害的地步，但已經達到國家所規定的排放標準，也就是合法排放了。

　　“剛剛檢查噴淋塔的時候，發現里面的填料不足，沒有達到凈化廢氣的量。所以這里需要采個樣。”郁青山對葉禎心解釋。

　　噴淋塔需要經常加藥，也就是廢氣的凈化藥劑，但企業為了省錢，經常偷工減料，使最終凈化出來的廢氣不能達到合法排放的標準。

　　葉禎心點頭。

　　李輝取出采樣設備：“跟我來。”

　　郁青山給汪強華開了責令停產通知書。

　　一抬頭，葉禎心正跟在李輝身后，給噴淋塔排氣口采樣。

　　天氣炎熱，她還過著白大褂，腳上踩著小白鞋，戴著口罩，頭發束在腦后，，沒有化妝。這幅模樣，和當初第一次在白云九號看見的她大不一樣。

　　李輝正在給她講解著采樣的流程。

　　她認真地聽，目光一轉不轉。

　　神情專注。

　　無端端地，心里煩躁。

　　撕下通知書，隨手往汪強華手里一扔。

　　林森從廠房里貼完封條出來，看見眼前這一幕，猜了個七八分。

　　難道他英俊瀟灑的男神大隊長郁隊，表白失敗？